天律盟核心,“空无之殿”。
此地无光,无声,无尘。殿内空旷得令人心悸,只有无数巨大的、由非金非玉的“忆石”雕琢而成的厚重史册悬浮在绝对的黑暗之中。这些史册并非实体书卷,而是由纯粹的历史信息流、被认证的法则烙印、以及天律盟意志共同编织成的、凝固的时光切片。每一册,都代表着一个时代、一场大事件、或一个重要人物的“官方定论”。
聋史官枯瘦的身影,如同一个没有重量的幽灵,悬浮在这片凝固的时光之海中央。他周身笼罩着一层黯淡的、不断变幻着细微光影的法则薄膜,隔绝着一切可能干扰历史纯净性的“杂音”。他的“耳”是连接在史册上的无形法则触须,“眼”是解析历史信息流的独特感知。他听不见凡俗的喧嚣,却能“读”到时光长河最细微的波动。他存在的唯一意义,便是确保历史这面镜子,永远只映照出天律盟需要的、光洁无瑕的影像。
此刻,在他那由纯粹历史信息流构筑的感知世界里,一条突兀而狰狞的“裂痕”,正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代表“当代”的那册核心忆石史册之上!
裂痕的核心,是一个名字,一个身份,一段刚刚发生却必须被彻底抹去的“事实”——血手判官,叛盟!
这条信息本身,便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在聋史官那绝对秩序的历史感知中掀起惊涛骇浪!更可怕的是,这条信息并非孤立,它带着强烈的因果关联——那卷被血手判官撕下的、篡改天律本源的腐败羊皮卷!齐不语!倒悬昆仑的真相!盟主的……真面目!
这些禁忌的、足以颠覆天律盟统治根基的信息碎片,如同剧毒的孢子,正试图通过这条叛盟的裂痕,污染整部凝固的史册!
必须抹去!
必须立刻、彻底、不留一丝痕迹地抹去!
聋史官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覆盖在双耳位置的、由细密法则符文构成的“隔音晶簇”在微微闪烁,如同高速运转的冰冷机器。他伸出覆盖着同样黯淡薄膜的右手,指尖凝聚起一点纯粹到极致的“湮灭”白光。那白光不含任何情感,只有对既定“历史污点”进行格式化清除的绝对指令。
指尖,带着湮灭一切的力量,精准地点向忆石史册上那条代表“血手判官叛盟”的信息裂痕!
嗡!
史册表面荡开一圈无声的涟漪。湮灭白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沿着裂痕的边缘切入,开始强行剥离、分解、抹除这段刚刚诞生的“错误”历史!构成这条信息的法则烙印在哀鸣中崩解,相关的因果丝线被强行剪断、焚毁。在聋史官的感知里,那条烧红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消失,如同从未出现过。
清除进度:10%…30%…60%…
史册的表面正在恢复光洁,历史的“镜面”即将重归无瑕。
然而,就在清除进度即将突破90%的临界点时——
异变骤生!
嗡!
一股完全无法预料的、混乱而狂暴的震颤,猛地从忆石史册的最深处、从那被强行剪断的因果丝线断口处爆发出来!
聋史官指尖的湮灭白光骤然一滞!他那隔绝万籁的法则薄膜,第一次感受到了剧烈的、来自外界的冲击——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源自历史本身被强行扭曲、撕裂时发出的、法则层面的尖锐“哀鸣”!
这哀鸣无声,却直接撼动了他的存在根基!
更可怕的是,随着这哀鸣的爆发,那些被他强行剥离、分解、尚未完全湮灭的“历史信息碎片”,并未如往常般彻底消散于虚无!它们仿佛受到了那无处不在的命运乱弦和因果洪流的强烈牵引,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瞬间挣脱了湮灭白光的束缚,化作无数细微的、闪烁着黯淡光影的碎片流,猛地冲出了“空无之殿”的法则壁垒,逸散到了外界混乱的天地之间!
“?!” 聋史官那亘古不变、如同石刻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惊愕!失控!
这些碎片…它们要去哪?!
他的意识瞬间穿透殿壁,连接上覆盖整个天律盟核心区域的“历史回响侦测网”。这张无形的网,本是用来监控是否有未被记录的“野史”或“流言”冲击官方历史,此刻却成了捕捉那些逃逸碎片的唯一工具。
捕捉到的景象,让聋史官那由冰冷逻辑构筑的核心,都为之剧震!
第一幕:玉京原,天律盟直属“法理广场”。
巨大的天律碑投影下方,原本正进行着强制性的“秩序宣讲”,试图安抚因律令失效和混乱蔓延而恐慌的修士与凡人。宣讲的天律盟修士声音干涩,台下人心惶惶。
突然!
广场中心那片由规石铺就、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毫无征兆地腾起一片灰蒙蒙的光影!光影扭曲、闪烁,如同信号不良的水镜,里面赫然映出几个极其短暂、却清晰无比的动态残影:
——一只覆盖着暗红色血痂手套的手,死死攥着一卷腐败的羊皮卷!
——猩红法袍的衣角在虚空中荡开涟漪!
——暗红金属面具上,那双锐利如刀、却充满决绝的眼睛!(正是血手判官将卷轴抛给冷月仙子的关键瞬间!)
残影无声,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真实感,如同历史被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
“那…那是判官大人的手?!” “他拿着什么?” “那卷轴…好邪门的气息!”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恐慌被更大的惊疑取代!宣讲台上的修士脸色煞白,徒劳地嘶吼着“肃静!幻象!是敌人的幻术!”,却无人再听。
第二幕:天律盟核心,“盟律殿”外守卫森严的回廊。
两名高阶守卫如雕塑般伫立,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殿内,是盟主所在。
倏忽间!
回廊一侧光滑如镜的黑曜石墙壁上,如同渗出了粘稠的“水渍”!那“水渍”迅速扩散、扭曲,形成一片模糊的光影区域。光影中,隐约显露出一个密室般的场景轮廓,一张巨大的、由某种生物骸骨雕成的桌案上,赫然摊开着一本巨大而污秽的典籍!
典籍翻开的书页上,布满了蠕动的、暗金色的扭曲符文!一只覆盖着蠕动律令锁链的、非人的手(盟主之手!),正用一支流淌着暗金液体的笔,在书页上粗暴地涂抹、篡改!几个被强行抹去、却又顽强残留着最后痕迹的原始符文碎片在光影中一闪而逝——依稀可辨是“大道归真”、“劫满飞升”!
守卫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虽然模糊,但那书卷的气息,那篡改的痕迹,那非人的手…与他们誓死守卫的“盟主”形象产生了无法调和的恐怖冲突!
“墙…墙上!” 一名守卫失声低呼,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另一名守卫死死握紧了腰间的律令武器,指节发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第三幕:倒悬昆仑山脚,那片巨大的山岩区域。
冷月仙子、嵌在岩缝中的齐不语、昏迷的苏半夏所在之地附近的虚空中!
空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一片比前两次更加清晰、更加持久的光影轰然展开!画面中:
——血手判官猩红的身影傲然而立,暗红面具眼孔中锐利如刀!
——他右手高高举起那卷腐败的羊皮卷轴,左手枯指直指苍穹,指向那倒悬的昆仑巨峰!(正是他揭露昆仑为屠宰场、盟主为窃天大盗的激昂瞬间!)
——光影甚至捕捉到了他面具下嘴唇开合的动作轮廓,以及那股滔天的愤怒与决绝的意志!虽然依旧无声,但那画面传递出的信息,比任何声音都更具冲击力!
“叛…叛盟?!”
“判官大人指着昆仑…他在说什么?!”
“那卷轴…和广场上闪现的一样!盟主…他…”
附近几队正在混乱中搜寻齐不语等人踪迹、或是被昆仑异象吸引而来的天律盟修士,以及少数躲在残骸中瑟瑟发抖的散修,全都看到了这如同神迹(或魔迹)般的光影回响!惊骇、茫然、猜疑、恐惧…无数种情绪在人群中轰然爆发!原本指向齐不语的矛头,瞬间发生了混乱的偏转!
聋史官的意识“看”着这一幕幕在侦测网中疯狂闪现的历史碎片回响,他那由绝对秩序逻辑构筑的存在根基,如同遭受了连环重击!
抹除!失败!
非但失败,那些被强行剥离的历史碎片,竟在混乱的因果洪流和命运乱弦的共振下,如同拥有了生命和传播性的瘟疫,以这种匪夷所思的“历史幻影”方式,在现实世界的各个角落显现!它们虽不完整,虽无声音,却比任何公告和檄文都更具冲击力!它们如同一个个流血的伤口,将天律盟极力掩盖的黑暗真相,粗暴地撕开,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嗡——!!!”
一股比之前强烈十倍、百倍的法则哀鸣,猛地从那些被篡改、被撕裂的历史断口处爆发出来!这股哀鸣穿透了聋史官赖以隔绝万籁的法则薄膜,不再是模糊的冲击,而是化作了亿万道清晰无比、充满极致痛苦的尖啸,狠狠灌入了他那从未接收过任何声音的感知核心!
他“听”到了!
听到了被强行抹去的历史在湮灭前的无声呐喊!
听到了被篡改的原始法则脉络被粗暴撕裂时的痛苦呻吟!
听到了无数被掩盖在“官方定论”之下的血泪冤魂,在历史幻影闪现时发出的、混杂着悲愤与一丝解脱的集体尖啸!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第一次从聋史官那从未发出过声音的喉咙里爆发出来!他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从悬浮状态坠落,重重砸在“空无之殿”冰冷的地面上!覆盖双耳的隔音晶簇疯狂闪烁,最终“啪嚓”几声,竟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他双手死死捂住那从未接收过声波、此刻却被历史哀鸣刺穿的“耳”部位置,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痉挛!
那由纯粹历史信息流构筑的、如同精密钟表般运行的意识世界,此刻已被这亿万道尖锐的哀鸣彻底搅碎、淹没!痛苦!难以想象的痛苦!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存在意义被颠覆、绝对掌控被打破、以及那亿万历史亡魂集体控诉所带来的、灵魂层面的酷刑!
他试图屏蔽,但那哀鸣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他自身能力失效、源于历史被强行扭曲后产生的法则反噬!无处可逃!
空无之殿外,历史幻影如同鬼魅的回响,在混乱的九霄大陆各处闪现、消失,留下无尽的惊骇与猜疑的种子。
殿内,掌控历史书写权的聋史官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因那无法隔绝的历史哀鸣而剧烈颤抖。隔音晶簇的裂痕如同他信念的伤口,折射着殿内悬浮史册上那些光洁表面下,无数被掩盖的、此刻正发出无声尖啸的幽暗裂痕。
历史一旦被强行缄默,其真相的碎片便会化作最尖锐的哀鸣,刺穿篡改者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