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河在药鼎中沸腾时,苏半夏的瞳孔里映出千万张哭泣的脸。
鼎是倒悬昆仑的残骸熔铸而成,表面凸起无数挣扎的人形,每当火焰升腾,那些浮雕就发出无声的尖叫。她将最后一把血河砂投入鼎中,砂粒沾血的瞬间突然膨胀,变成跳动的胚胎状肉块,伸出细小的触须勾住鼎沿想要逃离。
\"回去。\"
苏半夏咬破舌尖,血珠精准滴在每个肉块中央。被血浸染的肉块顿时僵直,渗出墨绿色的汁液——这是被天律盟镇压千年的怨气精华。汁液与血河砂融合,在鼎心凝成一颗跳动的丹胚,每跳一次就胀大一圈,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咒文,细看竟是首座篡改《相思引》时的手笔。
冷月仙子的冰剑突然嗡鸣。
她正以寒毒冻结整条血河,此刻却感觉极寒之力在逆向流动。垂眸望去,冰层下的血水竟凝成一张张笑脸,那些被天律盟处决的痴男怨女,正隔着冰面对她颔首致意。最惊悚的是,每张笑脸的眉心都嵌着情劫丹的印记。
\"成了......\"
苏半夏突然掀开鼎盖,青烟中窜出九道血影,在空中扭曲成首座的模样。这是怨气化形的丹劫,每一道血影都握着首座最得意的窃道术法诀。她抓起药杵刺入心口,蘸着心头血在虚空画出逆转的《相思引》符文——以命为引,以魂为媒。
血影在符文下惨叫,身形坍缩成九枚血钉,钉入丹体。原本漆黑的丹胚突然透明,内部浮现出星河漩涡,漩涡中心坐着个赤身婴孩,眉眼与苏半夏七分相似。
\"来!\"
她伸手探入鼎中,烈焰灼烧皮肉的焦糊味弥漫开来。指尖触到丹体的刹那,婴孩睁眼,瞳孔里流转着被天律盟抹杀的所有爱情故事——私奔的剑修与魔女,人妖相恋的书生与狐妖,甚至首座与某个模糊身影在月下结誓的片段......
首座就是这时出现的。
他的白发沾着虚空尘埃,左眼仍残留着吞噬盟主时的法则紊乱,右手的透明丝线却已重新凝聚:\"把丹给我,许你轮回。\"
苏半夏笑了。
她捏碎掌心的丹体,任由星河漩涡在指缝流淌:\"你怕它?\"
首座指尖微颤,这个细微动作让方圆十里的空间塌陷。但塌陷处涌出的不是黑暗,而是粉色的雾气——伪丹的气息已渗入法则。雾气所过之处,枯木生花,顽石落泪,连他袖口的银线都扭成心形。
\"找死。\"
他瞬移到鼎前,五指扣向苏半夏天灵盖,却抓了个空。本该被威压定住的身影,此刻如烟消散,唯有余音袅袅:\"你教我的——最珍贵的药材,要炼药师亲自试毒......\"
话音未落,首座脚下的血河突然倒卷。
这不是水浪,而是无数情丝具象化的潮涌。他挥袖斩断情丝,断裂处却迸出更多,每根丝线都缠着段被遗忘的温柔:少年时师妹递来的桂花糕,第一次执掌天律盟时颤抖的手,某个雪夜独酌时呵出的白气......
伪丹在血潮中央浮沉。
丹体表面龟裂,露出里面跳动的粉色光核。首座瞳孔骤缩,他认得这光——三千年前,正是同样的光芒在他与道侣结誓时照亮祭坛。后退半步想撕裂空间遁走,却发现虚空裂缝里开满并蒂莲,每朵花蕊都坐着个捧丹的苏半夏。
\"你逃不过自己。\"
万千幻影同时开口,声浪震碎他刚凝聚的法诀。首座踉跄跌入血河,伪丹趁机钻入他口中,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如雷。
寂静。
而后是山崩海啸般的情潮。
首座的白发寸寸转黑,腐朽的法则长袍化作青衫。他颤抖着伸出手,掌心凭空多出支碧玉簪——正是道侣陨落那日,他亲手插进对方心口的凶器。簪子突然发烫,烫得他跪地嘶吼,三千年前刻意遗忘的画面汹涌而来:
杏花树下,道侣握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若你终将堕入无情道......\"
\"便用这簪子杀我......\"
\"但我要你记住——\"
\"簪头刻着我们的生辰......\"
首座(或者说当年的青衫修士)撕开衣襟,心口处赫然是簪头形状的疤痕。伪丹的药力在此刻爆发,所有被他斩断的情丝破体而出,在空中织成巨大的茧。
茧中传来婴儿啼哭。
冷月仙子的冰剑差点脱手——那哭声分明是首座的声音,却纯净得不染尘埃。苏半夏从虚空中跌落,浑身焦黑如炭,嘴角却噙着笑:\"原来无情道最深处......\"
\"藏着不敢哭的孩童......\"
血河开始逆流,载着情丝茧漂向倒悬昆仑的缺口。沿途的修士们突然泪流满面,那些被情劫丹抹杀的爱恨如春草疯长。某个执法修士扯下刻着\"绝情\"的面具,露出底下被毁容的脸——那是他为求晋升亲手划烂的,只因心上人曾赞他眉目如画。
首座的茧在昆仑山巅炸开时,九霄大陆下了一场粉色的雪。
雪落处,枯骨生肉,铁树开花,最坚硬的玄冰都渗出蜜汁。而雪最大的那片废墟里,跪着个怀抱碧玉簪的青衫少年,簪头的生辰八字正与伪丹残留的丹纹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