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台的青铜鼎里,沉水香正化作蜿蜒的龙形。无舌讼师跪在香案前,喉间的疤痕随着香火明灭隐隐作痛。三百年了,自从割下舌头献给天律盟,他的世界就只剩下墨香与契约的重量,连呼吸都带着《天律正典》的冰冷。
铁面巡使的靴跟碾碎香灰,判决书拍在青铜案上的声音像棺盖合拢。讼师 \"看\" 着巡使指尖的金纹 —— 那是用飞升者遗骨炼成的印记,和他喉间的疤痕同源。本该由他用言灵术加固判决,可当手掌按在《天律正典》时,书页突然剧烈震颤,像被火烫的活物。
\"非法行医,废去双手。\" 巡使的声音带着冰棱,\"讼师,证道。\"
讼师的指尖陷入书页,却摸到潮湿的血痕。最后一页的空白处,不知何时爬满了蚯蚓般的血字,每个字都在啃噬他的灵力。他认得这字迹 —— 是盟主的,却比记忆中多了股腐尸的气息。
\"天运元年七月初七......\"
沙哑的声音惊飞檐角寒鸦。讼师猛地抬头,发现自己的喉咙在发烫,空洞的口腔里竟长出了新的舌头,鲜红的舌尖还滴着黏液。台下修士的惊呼声被言灵术震碎,化作纷纷扬扬的金箔,而他的声音却像生锈的齿轮,从三百年的寂静中碾出:
\"九人结契,窃道成盟。盟主盗民心,判官窃寿数,账房偷物价......\"
铁面巡使的佩刀 \"当啷\" 落地。讼师的身体在言灵术的反噬中膨胀,皮肤下浮出金色的契约纹路,那是天律盟用他的血肉刻下的《窃道盟约》。他看见自己的手在撕裂法袍,露出底下用言灵术缝补的躯体 —— 胸腔里没有心脏,只有一卷燃烧的《天律正典》。
\"住口!\" 巡使的咒印拍向审判台,却见讼师的新舌突然分叉,舔舐空中的血字,每个字都化作实体符文,在空中拼出九道人影。苏半夏在台下握紧药囊,看见第七道人影的袖口绣着与齐不语相同的盗天纹 —— 那是首座年轻时的模样。
\"首座...... 斩因果......\" 讼师的瞳孔在融化,眼白里浮出透明的手臂,和镇运钟内的那些一模一样,\"他才是...... 第一个窃道者......\"
《天律正典》突然自燃,火焰是透明的,像极北之地的万年玄冰。火舌舔过讼师的手腕,露出三道旧疤,正是当年割舌时的刀痕。苏半夏突然想起母亲的医案里写过:\"言灵术者,舌断而魂未断,因果藏于血肉。\"
\"情劫丹......\" 讼师的身体在火焰中崩解,碎肉化作金粉,却有一片指甲大小的残页飘向苏半夏,\"是...... 解药......\"
他最后看向她的眼神,不再是天律盟的冰冷,而是带着解脱的温热。苏半夏接住残页,发现上面用焦墨写着 \"盗天盟\" 三字,边角还印着半枚血手印,与齐不语从藏经阁偷出的《盗天录?补遗》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透明火焰吞噬审判台的瞬间,苏半夏看见讼师的骨架在火中跪成叩拜的姿势,喉间的新舌化作利剑,直直刺向穹顶的镇运钟虚影。钟体表面浮现出九道裂痕,每道裂痕里都藏着一个名字 —— 正是盟约上的九位窃道者。
\"原来你们害怕的,\" 她握紧残页,寒髓灵焰在掌心跳动,\"从来不是非法行医,而是有人记得你们的罪。\"
审判台下的修士们开始骚动,有人扯下天律盟的玉牌,有人望着自己掌心的金纹流泪。铁面巡使的面具出现裂痕,露出底下与讼师相同的金色契约纹路,他突然对着苏半夏跪下,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去倒悬昆仑,找首座的第一份契约......\"
话音未落,透明火焰已烧到他的脚踝。巡使化作金粉前,将一枚刻着 \"盗\" 字的指环塞给苏半夏,那是用飞升者遗骨与寒髓灵焰共同炼制的钥匙。
苏半夏望着漫天金粉,突然明白讼师为何能开口 —— 他割下的舌头从未真正死去,而是被天律盟炼成了契约的封印,如今这封印在真相的冲击下崩解,让他用三百年的沉默,换来了这一刻的轰鸣。
\"他不是讼师,\" 冷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冰魄剑凝结出讼师最后口型的冰晶,\"是盗天盟的最后一位守密人。\"
冰晶中,讼师的口型清晰如昨:\"情劫丹是解药。\" 苏半夏摸出怀中半枚碎裂的情劫丹,发现丹纹里竟藏着与残页相同的盗天纹。原来三百年前,首座在炼制情劫丹时,就埋下了自我毁灭的种子。
镇运钟的虚影彻底崩塌,露出其后的倒悬昆仑。苏半夏望着昆仑底部的镜面,看见自己掌心的 \"盗天盟\" 残页正在发光,与齐不语右眼的光阴蝉遥相呼应。那里,首座的虚影正站在镜像中央,手中握着一卷泛着血光的盟约 —— 正是讼师用生命揭露的《窃道盟约》。
\"原来一切的开始,\" 她低语,寒髓灵焰化作凤凰,托起空中的金粉,\"都是你们的自导自演。\"
金粉聚成一句话,悬在审判台废墟上空:\"当言灵术开始说真话,天律盟的舌头,就该被自己的契约割掉了。\"
苏半夏握紧冷月的手,发现对方掌心也有相同的金粉印记。远处,齐不语的身影出现在钟楼顶端,手中挥扬着从血手判官处得来的《天道总账》,书页上的字迹正在自动更新,将讼师用生命换来的真相,刻进每一个修士的识海。
审判台的沉水香早已熄灭,但空中漂浮的金粉却比香火更持久。它们落在凡人的窗台,修士的剑鞘,甚至天律盟的玉牌上,渐渐聚成三个字 ——\"我记得\"。
无舌讼师用死亡唤醒的,不是言灵术的威严,而是所有人心中被压抑的真相。当第一个修士捡起地上的断舌,用它在审判台上写下 \"不公\" 时,苏半夏知道,天律盟的沉默时代,终于结束了。
而她掌心的残页,正在发烫。那不是普通的纸,而是用首座的血肉写成的契约,上面的 \"盗天盟\" 三字,终将成为划破长夜的刀,让所有被标价的灵魂,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镇运钟的残片落在她脚边,碎片上的 \"天律\" 二字已经崩裂,露出底下的 \"盗天\" 二字。苏半夏笑了,将残片收入药囊 —— 这或许,就是讼师用三百年哑证,留给他们的,最锋利的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