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天律盟总坛像一具巨大的棺椁,横陈在倒悬昆仑的裂隙之间。齐不语蹲在钟楼飞檐上,指尖的晨露折射出破碎的天光 —— 那本该是澄澈的水露,此刻却泛着淡淡的血色,如同被无数未愈的伤口浸染。
“三百年了,连露水都记得仇恨。” 他低语,琥珀色瞳孔中倒映着沉默的天律钟。巨钟表面的裂痕比三日前更深,缝隙中渗出的不再是金色法则,而是暗红色的雾状物质,“情劫丹的反噬,终于开始了。”
往日这个时辰,天律钟的晨钟会惊醒方圆千里的修士,钟声里夹杂的 “忘情” 法则会如潮水般漫过修真界,压制所有超过阈值的情感波动。但今日的钟锤静止如死物,唯有钟身内部传来沉闷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迟缓。
突然,一声癫狂的笑打破寂静。齐不语望去,见一名青袍修士踩着破碎的传送阵冲上天际,腰间的玉牌碎成两半,露出底下刻着的 “绝情” 二字 —— 那是天律盟内门弟子的禁忌烙印。
“师妹!” 修士举起酒壶,壶中倾泻的却不是琼浆,而是凝固的血块,“当年你说喜欢看我炼丹时的样子,我却说‘修士不该分心’…… 哈哈哈哈!现在我才知道,最该分心的是天道!” 他扯开衣襟,心口处的情劫丹裂痕如蛛网蔓延,每道裂痕中都渗出记忆的碎片,“你看!我记起来了!你发间的茉莉香,还有……”
修士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身体开始崩解,化作无数光点,每个光点都映着一段被封印的记忆:春日里共赏的桃花,冬夜中同煎的药炉,以及最后分别时,她眼角未落下的泪。
齐不语握紧拳头,指甲刺入掌心。他能看见,整个修真界都在发生类似的崩解 —— 那些被情劫丹压制的情感,正以最暴烈的方式反噬宿主。有人在师门大阵前跪了三天三夜,有人将珍藏百年的法宝扔进火山,更多的人则像无头苍蝇般四处冲撞,试图抓住最后一丝理智。
“这不是混乱,是觉醒。” 他轻声道,“但觉醒的代价,未免太血腥了些。”
祭坛内部弥漫着腐肉的气息。齐不语踏着碎裂的青砖深入,看见墙壁上布满爪痕,每道爪痕都带着暗红色的灵光 —— 那是长期接触情劫丹导致的灵根异化。
“血手判官……” 他指尖拂过一道深达尺许的爪痕,“当年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三百年前,血手判官还是天律盟最年轻的执法长老,直到他在某次任务中发现,情劫丹的原料里竟掺有修士的情感残片。从那以后,他的右手开始不受控制地生长骨刺,而首座则以 “堕魔” 为名,将他打入天牢。
“现在才来?” 沙哑的声音从钟架阴影中传来,“再晚一步,钟锤的秘纹就全毁了。”
血手判官拖着半截锁链走出,猩红斗篷下露出的右手已完全异化:五指变成骨刺丛生的利爪,掌心嵌着的情劫丹正在渗出黑色汁液,“三十年前我咬碎舌根发过誓,要让所有人看看首座的‘天道’究竟有多脏。”
齐不语目光落在他胸前的吊坠上 —— 那是枚破碎的玉简,里面封存着情劫丹的炼制记录。玉简裂痕中渗出的光里,他看见无数修士被绑在祭坛上,首座手持金刀,剜出他们的情感核心,炼制成丹。
“这些丹不是为了维护秩序,” 血手判官突然咳出黑血,异化的右手正在不受控制地生长,“是为了给天道‘施肥’。首座每镇压一次情感爆发,天道的法则就会强盛一分,而我们……” 他举起利爪,“就会变成供天道吸食的活容器。”
远处突然传来山体崩塌的轰鸣。齐不语望去,见无数黑影从昆仑山腹底爬出,那些黑影穿着历代天律盟修士的服饰,胸口都嵌着碎裂的情劫丹 —— 那是被首座吞噬的 “失败品”。
“他们来了。” 血手判官的利爪挥出,在地面刻出一道血色阵纹,“去毁掉钟锤的操控核心,我来拦住这些‘养料’。”
齐不语点头,正要跃起,却见血手判官突然摘下面具。那是张布满裂痕的脸,左眼早已瞎掉,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情劫丹碎片:“替我告诉苏姑娘,当年她母亲藏在药王谷的‘醒世丹’,我一直带在身边。”
话音未落,无数黑影扑来,将他淹没在血潮中。
钟锤悬挂在天律钟下方,由九根刻满秘纹的锁链固定。齐不语踩着飞檐逼近,每靠近一步,就感觉有无数声音在脑海中炸响:有孩童的啼哭,有恋人的低语,还有修士临终前的诅咒 —— 这些都是被情劫丹镇压的情感,此刻正通过钟体共鸣,试图阻止他的行动。
“偷天换日?逆时!”
他暴喝一声,右眼的琥珀色漩涡极速旋转,竟在周身形成一个时间停滞的领域。最近的一根锁链在停滞的时空中缓缓展开,露出内部缠绕的法则纹路 —— 那是用千万修士的情丝编织而成的囚网。
“原来钟锤不是用来敲钟的,是用来绞碎情感的。” 齐不语的指尖渗出血珠,按在锁链上,“盗天录残页?解!”
血珠渗入纹路的瞬间,锁链发出不甘的尖啸。齐不语趁机斩断锁链,替换成事先准备好的 “因果枯枝”—— 那是用苏半夏的药渣混合冷月的剑气炼制的伪物,能短暂模拟天道法则。
当第七根锁链被替换时,天律钟突然发出哀鸣。钟身表面的裂痕中喷出大量黑雾,黑雾凝结成首座的虚影,声音里带着三百年未有的恐慌:“停下!你会毁掉整个修真界!”
“毁掉的不是修真界,是你的谎言。” 齐不语挥剑斩向第八根锁链,“天道需要的从来不是秩序,而是多样性。你以为用情感当肥料就能让天道成长,却不知道,真正的天道……”
“真正的天道,该容得下哭,也容得下笑。”
苏半夏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她和冷月不知何时突破重围,寒髓灵焰与冰魄剑气交织成桥梁,托着她们升空。苏半夏抛出一枚翠金色的药丸,正好落入齐不语掌心 —— 那是用 “醒世丹” 改良的 “破劫丹”。
“喂老东西吃颗药。” 冷月的冰魄剑斩出,将首座的虚影切成两半,“让他尝尝情感反噬的滋味。”
齐不语咧嘴一笑,将破劫丹弹入首座虚影口中。虚影发出凄厉的惨叫,化作万千光点,每个光点都映着首座不同时期的表情:有年轻时的迷茫,有成为首座时的坚定,还有三百年后的癫狂。
“原来你也记得……” 齐不语轻声道,“记得自己曾经也是个会笑会哭的人。”
当最后一根锁链被替换为因果枯枝时,钟锤终于失去支撑,朝着地面坠落。齐不语在坠落的瞬间跃开,落在苏半夏和冷月身边,三人同时抬头,见证这三百年未有的场景 ——
天律钟的钟锤轰然落地,砸出深达百丈的巨坑。钟身失去平衡,倾斜着倒向云海,裂缝中涌出的不再是黑雾,而是猩红的雨。那雨滴落在修士身上,竟化作他们最遗憾的人的模样,转瞬又消失不见。
“这是……” 苏半夏伸手接住雨滴,发现那是凝结的情感能量,“被镇压的情感具象化了。”
冷月的冰魄剑发出清越的共鸣,剑身上的并蒂花纹路竟在吸收血雨的力量:“首座的法则正在崩溃,天道核心的缺口……”
“正在扩大。” 齐不语接口,他的右眼开始渗出金色血液,那是《盗天录》在吸收崩溃的法则,“现在的天道,就像个破了洞的筛子,什么都拦不住了。”
远处传来血手判官的怒吼。齐不语望去,见他的异化右手已长成巨大的骨刺,正在撕裂最后一批黑影。他的身体透明如琉璃,能看见里面跳动的情劫丹正在碎裂。
“别管我!” 他看见三人望来,突然大笑,“去首座的密室!那里有……”
话音未落,一道金色光柱从天而降,将他彻底吞噬。首座的本体终于显化,那是由无数情劫丹碎片组成的巨人,每块碎片上都刻着 “忘情绝欲” 的道纹。
“你们以为毁掉钟锤就赢了?” 首座的声音震得云海沸腾,“天道不死,你们就永远是蝼蚁!”
齐不语擦去右眼的血,握紧苏半夏和冷月的手。三人的灵根同时亮起,寒髓灵焰、冰魄剑气、盗天法则交织成并蒂花的形态,朝着首座飞去。
“那就让我们,做最锋利的蝼蚁。”
血雨落在并蒂花上,竟化作露珠,折射出七彩光芒。齐不语看见,在光芒中,无数修士抬起头,望向天空 —— 他们的眼中不再有恐惧和麻木,而是燃烧着反抗的火焰。
当血色的雨洗净三百年的尘埃,新的天道,正在废墟中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