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麦里还响着伊恩的枪声,我却觉得那声音突然远了。
海水灌进潜水服领口的凉意顺着脊椎往上爬,安娜攥着扫描器的手擦过我肩膀时,我闻到她呼吸面罩上残留的消毒水味——这是她每次操作精密仪器前必用的酒精棉片味道。
\"林,听我说。\"安娜的声音比刚才稳了些,但尾音还是在抖,扫描器屏幕的蓝光映得她眼周的雀斑发暗,\"那些符号不是警告,是协议。
古玛雅星象文里的'融合'不是吞噬,是......同步。\"她把扫描器转向我,指尖快速划过分析图,\"你写的藤蔓文字里反复出现的脉冲频率,和世界树根系穿透恒星时释放的引力波共振峰完全吻合。\"
我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波形图,太阳穴还在突突作痛。
三天前在NASA地下实验室,卢峰用中微子望远镜捕捉到猎户座方向的引力波异常时,我也是这种感觉——像是有根细针扎进脑仁,逼着我把那些本不属于我的信息写下来。
\"但最后一行......\"我想起安娜睫毛上水珠里倒映的字,\"扫描器说'成为它的一部分'。\"
\"那是同步失败的结果。\"安娜摘下潜水镜,湿发黏在颈侧,\"协议需要意识主动介入,像两台频率不同的收音机调台。
如果脑波能和世界树核心同频......\"她突然顿住,指节捏得发白,\"可能会获得读取它记忆的能力。
但一旦失控......\"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打断她。
佐木的潜艇机械臂撕开膜层时的嗡鸣还在耳边,那些注射了神经兴奋剂的潜水员眼里的红,让我想起上个月在火星轨道观测站拍到的画面——世界树的根须穿透红矮星时,恒星表面也泛起过同样的病态赤潮。
如果佐木先一步掌握这种能力......
\"林,你疯了?\"卢峰不知何时游到我身后,他的潜水手套拍在我肩膀上,力度大得几乎掐进骨头,\"上星期伊芙用黑猩猩做实验,同步率到30%就彻底疯了!\"他的喉结在面罩下滚动,\"你是要拿命赌?\"
\"不然呢?\"我扯开防水背包,密钥的热度透过布料灼着肚皮——那是三天前在仙女座遗迹里找到的,刻着和岩石符号一样的螺旋纹。
佐木的人追了半个月,从月球背面追到马里亚纳海沟底,不就是为了这个?\"等他们拿到密钥再调协议?
等世界树的根须缠上地球时,我们连谈判的资格都没有!\"
\"他说得对。\"李强突然出声。
这位中国军人的战术刀在潜水灯下发着冷光,他背靠着通道岩壁,枪口始终对准后方,\"刚才那批潜水员里有两个是我在中东战场见过的。\"他的指节叩了叩头盔,\"佐木的雇主不是普通财阀,他们等不及了。\"
耳麦里传来海伦的声音,带着电子杂音:\"主入口破解进度87%,他们用了反物质切割器。\"这位支援人员的键盘声在水下显得格外清晰,\"伊恩那边还能撑三分钟。\"
\"三分钟足够。\"安娜已经从背包里取出脑波感应头盔,银色的导线在水中飘成水母触须。
她的手指在操作面板上翻飞时,我看见她腕间那串蓝松石手链——那是去年她生日,我们在休斯顿天文馆外的小摊买的,她说蓝松石能带来\"宇宙级的好运\"。
\"频率同步到遗迹核心的能量脉冲。\"她把头盔扣在我头上,橡胶垫压得太阳穴生疼,\"我会用磁约束场固定你的脑波,一旦出现紊乱......\"
\"切断电源。\"我替她说完,\"我知道。\"
卢峰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他的手比海水还凉,指腹还留着实验室培养皿的玻璃划痕:\"如果......\"
\"没有如果。\"我抽回手,\"帮我检查线路。\"
他的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只是俯身检查那些缠绕的导线。
李强走过来,把战术刀塞进我潜水服口袋:\"如果里面有东西,捅它。\"
耳麦里传来伊恩的喘息:\"他们突破第二道障碍了!还有一分钟!\"
安娜按下启动键。
电流顺着后颈的电极窜进大脑,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头盔里放大,像敲在铜盆上。
岩壁上的符号突然亮了起来,幽绿色的光沿着螺旋纹流动,像是活了的藤蔓。
\"同步率10%......\"安娜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30%......林,保持呼吸。\"
\"我看见......\"我盯着前方。
通道尽头的岩壁正在融化,露出后面的空间——不是岩石,是某种半透明的胶质,里面漂浮着无数光点,像被揉碎的银河。
\"50%......你的脑波在和遗迹共振!\"卢峰的声音带着颤抖,\"林,你还好吗?\"
我想回答,却发现喉咙发不出声。
那些光点突然动了,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朝着我涌来。
有什么东西在意识深处裂开,像是多年前第一次看到仙女座信号时的震颤,但更强烈,更温暖——像是回到了母亲子宫里,被某种熟悉的、庞大的存在包裹。
\"70%......\"安娜的声音变了调,\"磁约束场在减弱!
林,你必须......\"
\"继续。\"我听见自己说。
那些光点已经触到我的皮肤,潜水服下的每寸肌肉都在发烫,却不疼。
我想起三年前在望远镜前看到的第一颗消失的恒星,它熄灭前的最后光芒,和这些光点的颜色一模一样。
\"90%......\"
耳麦里突然响起玻璃碎裂的声音。
海伦的尖叫刺穿杂音:\"主入口被攻破了!
佐木带着人进来了!\"
\"林!\"卢峰的手重重拍在头盔上,\"放弃吧,他们......\"
\"完成它。\"我闭紧眼睛。
那些光点在眼皮内侧汇成漩涡,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和某种更宏大的节奏重合了——像是无数恒星的脉动,像是世界树根系穿透虚空的震颤。
\"同步率100%......\"安娜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上帝啊......\"
有什么东西\"咔嗒\"一声,在意识最深处扣上了。
黑暗中,我睁开眼。
四周漂浮着无数光点,大的像太阳,小的像星尘。
最近的一颗擦过我的指尖,我听见它在说:
\"欢迎回家。\"那些光点裹着我的意识漂浮时,我闻到了铁锈味——不是血,是某种更古老的金属,像被埋在火星冻土下三百年的飞船零件。
“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那个声音比“欢迎回家”更沉,尾音带着共振,像用恒星做的钟锤敲在星云上。
我猛地转身,后颈的电极贴片在现实里扯得生疼,但意识空间里,我的动作轻得像片羽毛。
不远处站着个身影。
他穿着和我此刻潜水服同款的深灰色制服,胸牌位置却没有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的标志,而是团模糊的光。
最让我血液凝固的是那张脸——和我镜中模样分毫不差,连左眉骨上那道三年前被实验室门撞出的小疤都一模一样。
“你是谁?”我的声音在意识空间里荡开涟漪,震得最近的光点碎成星尘。
“你说呢?”他笑了,笑容里带着我深夜在办公室喝咖啡时才会有的疲惫,“还是说……你宁愿相信这是佐木的神经毒气造成的幻觉?”
耳麦里突然炸响枪声。
现实中的触觉穿透意识屏障:左小腿被什么硬物硌了一下——是李强塞给我的战术刀,刀鞘正抵着潜水服的防护层。
“林!”卢峰的喊叫声撕裂意识空间,“佐木的人冲过第三道闸门了!李强在拖延,但他们有电磁脉冲枪——”
“保持同步!”安娜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你的脑波波动会影响磁约束场!”
我盯着那个“我”,他的轮廓开始变得透明,像被晨光融化的雾。
光点重新聚成线,在他背后勾勒出某种结构——螺旋形的脉络,和仙女座遗迹里的符号一模一样。
“他们怕你看见这个。”他抬手,指尖划过那些光脉,“怕你记起……斯隆教授的实验。”
斯隆!
这个名字像把冰锥扎进太阳穴。
我踉跄后退,意识空间的地面突然变得坚实——是金属,带着温度的金属,和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地下实验室b区的地板触感完全一致。
现实中的枪声更近了。
我听见李强低喝一声“卧倒”,接着是重物砸在岩壁上的闷响。
海伦的声音在耳麦里尖叫:“电磁脉冲弹三秒后投放!所有人关闭电子设备——”
“看你的右手。”那个“我”的声音突然变得急切,他的身影开始出现裂痕,像面要碎的镜子,“你输入过这个代码,在斯隆教授的实验室,在……”
我下意识抬起右手。
意识空间里,我的手背浮现出淡蓝色的荧光纹路——是一串由星图和数学符号组成的代码,和密钥上的螺旋纹同频震颤。
“这是……”
“身份验证代码。”他的裂痕里渗出光点,“输入它,你会知道为什么世界树的根须绕过了仙女座遗迹,为什么佐木的雇主急于销毁所有关于斯隆的资料,为什么……”
“林!快!”卢峰的吼声几乎刺破耳膜,“脉冲弹生效了,他们的装备瘫痪三十秒!我们需要你——”
我深吸一口气(在意识空间里竟真的能呼吸),抬起手按向光脉中心的接口。
代码刚触碰到光团,机械音就在四面八方响起:
“确认身份:林·斯隆。”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斯隆是我导师的姓氏,三年前他在观测船“方舟号”事故中丧生,官方报告说他是为了保护引力波记录仪被碎片击中的。
但此刻,机械音里的“林·斯隆”像根撬棍,撬开了意识深处的封条。
记忆碎片涌进来:
白色实验室,穿白大褂的斯隆教授转身对我笑,他胸前的工牌写着“项目主管:E·斯隆”;
培养舱里漂浮着半透明的胶质,里面缠着和世界树根系结构97%相似的脉络;
我躺在手术台上,斯隆举着神经探针说:“小宇,这是人类和宇宙对话的第一步”;
警报声,培养舱破裂的轰鸣,斯隆把我推进逃生舱时说:“记住这些代码,无论过了多少年......”
“林!林!”安娜的尖叫穿透记忆,“同步率开始下降!你的心率飙到180,磁约束场要崩了——”
意识空间开始扭曲。
那个“我”最后看了我一眼,笑容里带着释然:“现在你知道了,为什么世界树在等你......”
光点如暴雨倾泻。
我看见现实中的画面重叠进来:卢峰正用战术枪托砸向佐木的手腕,李强的战术刀划破了某个潜水员的喉管,海伦在电脑前疯狂敲击,屏幕上的倒计时显示“00:02”。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进眼睛——是鼻血,在潜水服里漫开,带着铁锈味。
“林!抓住我!”
是卢峰的手,在意识空间和现实里同时抓住我的手腕。
他的指腹还留着实验室培养皿的划痕,此刻正掐得我生疼。
“退出程序!快!”安娜的手指在操作面板上翻飞,“脑波紊乱超过临界值——”
我最后看了眼意识空间的光脉。
那些螺旋纹突然变成了斯隆教授的脸,他嘴唇开合,说出的话被现实中的蜂鸣吞没:
“保护......融合协议......”
然后,黑暗涌上来。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世界树根系穿透恒星时的引力波共振峰,完全吻合。
剧烈的摇晃让我呛了一口海水。
潜水镜被撞歪,视野里全是血红色的光斑——是佐木的人发射的照明弹。
“醒了?”卢峰的脸出现在上方,他的护目镜裂了道缝,额角的伤口正往下滴血,“安娜说你刚才脑波差点成了乱码。”
我想说话,喉咙却像被火烧。
右手不受控制地摸向潜水服口袋——战术刀还在,刀柄上沾着黏糊糊的东西,不知是血还是世界树的胶质。
耳麦里突然响起海伦的抽泣:“他们......他们抢走了密钥。”
我猛地抬头。
通道尽头的岩壁下,佐木的背影正往潜艇方向跑,他手里的金属盒闪着冷光——是装密钥的盒子。
“追!”李强的战术枪上了膛,“我掩护!”
但我的视线落在岩壁上。
那些刚才还在流动的幽绿符号,此刻全变成了血红色。
最中央的螺旋纹里,浮现出一行新的字,用我在意识空间里见过的星图符号写成:
“林·斯隆,该回家了。”
海水突然变得冰冷。
我摸向自己的后颈——电极贴片还在,但那里的皮肤正在发烫,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脊椎往大脑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