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七。
傍晚,一连数日,陈天王立纛于江北,闭营不出。
似乎是真的被张天师及其余三教宗师压制了法力。
被长江天险,给阻断了南进之路。
原本还人心惶惶的南京城内,又恢复了往昔,歌舞升平的模样。
秦淮河畔,夜色渐浓,游人如织,士子们接二连三的登上了那画舫。
原来这两天,在秦淮河上,又增添了新的游玩项目。
那就是泛舟到长江之上,去远眺一下陈天王的大营,然后隔着岸边,两三百步远,士子们喊上几嗓子,有诗才的,诗兴大发,还要写诗嘲讽一下陈天王。
定淮门旁边。
秦淮河通往长江的水关那里,舟山水师总兵黄斌卿正一脸无语,看着那游船如织,画舫如云,载着儒衫士子,秦淮商女,从水关而出,趋向长江北岸边上的一幕。
“这是打仗呢,那陈天王立纛江北,安庆,扬州皆有大兵压境,他们这叫什么事?”
“总兵,咱们可不好管啊,人家都是有功名在身的!”
“咱们哪敢拦着人家啊?”
手底下的副将一脸的苦涩道。
好嘛,他们倒是想管管,但问题在于,人家这些个清贵的儒生,哪会听他们的管?
最重要的是,人家到江上,也不是说通敌,而是在“骂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真不好管。
“让他们去吧,要是陈天王真要施什么火雷,法术,那就先让他们尝尝厉害,也好教他们知道,这打仗是怎么回事,省得一个个以为打仗,就是在帐中画个兵图,制个方略,下盘棋,便能决胜千里之外……”
“让他们知道,天王的厉害,也好让他们真正的振作起来,才能中兴我大明!”
这时候,沈廷扬在一旁叹息道。
江南士风奢糜,真要是挨了陈天王打,兴许还能打醒那么几个,这到时候,还能振作一番。
听到他的话,黄斌卿眉头锁了锁。
“老沈,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说咱们的水师,能打的过陈天王吗?”
“那要看怎么打了。”
沈廷扬不假思索,说着,他压低声音道。
“扬州城已经丢了。”
“什么?”
黄斌卿一惊,他看着沈廷扬。
“消息属实?”
“是我扬州码头的船报来的信,朝廷这边,恐怕也收到消息了,不过皇上,还有内阁,估计早有预料……”
“怎会丢的这么快,扬州城高墙厚,还有数万人守御的!”
黄斌卿有些不可思议。
“说是数万兵,一群乌合,陈天王手下的大将朱七,立纛于通泗门,只用半个时辰,便破城而入……”
沈廷扬摇了摇头,扬州的数万兵什么斤两,他还不清楚?
历史上扬州守的更久一些,那是因为有史可法的督标,还有一些高杰的部下。
可现在扬州城内。
就是一群,纠结起来的卫所兵凑数,这里面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就连将领的家丁,也好不到哪去。
江南可不比北方。
北方的将爷们,因为多少还要跟蒙古人打仗,会练一批精悍的家丁,所以北军再烂,也有几个能打的。
而南军就不一样了。
承平了快三百年了。
哪还有什么能打的,尚武的?
那群扬州士子们纠结起来的“义兵”,无非就是一群家仆,家奴,再配上一些个佃农,自然不会是陈天王麾下大兵的对手了。
“这么说来的话,这南京城就指望咱们麾下的水师了。”
黄斌卿眉头紧锁,历史上他可是大明忠烈。
不过这个忠烈,明显是被清妖的屠杀,剃发逼出来的。
要是清妖愿意跟蒙元那样,既不颁布剃发令,还在地方上推行包税制,纵容士绅,皇权不下行省。
那么,他未必会当这个忠烈……
“是啊。”
沈廷扬面露凝重之色。
“朝堂上面,自以为有长江水师在,陈天王便渡不了江,可长江万里。”
“陈天王在南京渡不了江,安庆还渡不了江?”
“扬州还渡不了江?”
“老沈……”
黄斌卿听到这里,面色不由一变。
长江万里,想要据守住,确实是相当不易的。
甚至,是不可能的。
他看着沈廷扬,压低声音。
“你的人,恐怕不只带回来了扬州失陷的消息,恐怕还带了陈天王的劝降信吧?”
“背主之臣,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啊。”
沈廷扬摇了摇头,他明显还有些个纠结。
黄斌卿默然!
……
夜色渐浓,陈天王的身上裹着防风避蚊的丝袍,立于长江北岸,身侧簇拥着一票将领,眺望着江上的灯火点点。
这些当然不是什么战船了。
而是南京的画舫,游船。
沈廷扬,还有黄斌卿的战舰,可没有那么大胆,敢靠近到江岸两百步范围内。
也就是这群儒生们,无知者无畏,不怕陈天王的炮轰,敢凑的这么近。
陈天王用望远镜眺望着江面上的帆船点点,耳边还能听到,其上高谈阔论之声,还有对他陈天王的嘲讽。
看着那摇曳在江面上。
举杯邀月畅饮,秦淮歌女环伺的儒生游船,陈天王不由的摇头。
一旁的方以智,龚鼎孳也是心中感慨。
倘若他们二人,一直呆在南京,没有见识过陈天王的厉害,恐怕今日,也要在那画舫之上了吧?
这时候,远处的一条画舫之上,一个秀才模样的人,乘着酒气,摇摇晃晃的立于船前,一边高声道。
“对岸的伪天王,吾江宁秀才江远,现有一诗赠尔!”
“江风拂面月如钩,舟中骚客笑愚夫。自称帝子临江北,却似蜉蝣水上浮。兵威虽盛终虚妄,天命难违岂可谋?待到秋风扫落叶,空余江水向东流。”
“好诗,好诗啊。”
此诗一经念毕,顿时引得周遭的游船画舫,击掌赞叹,更有士人起哄,大声的诵读几遍!
有人开了头,便又有许多文人领衔出场,各展才华,吟诗作词。
“昔日龙盘虎踞地,今朝贼寇乱九州。神州赤子多慷慨,岂容妖邪乱社稷。长江滚滚东流去,北岸嚣嚣妄自痴。待到天兵扫逆虏,还我河山日月辉。”
“夜月未随兵甲黯,清辉犹照兰舟。江风拂袂论王侯,潮生千载信,谁见一神留?铁索横波空蔽日,旌旗难掩民忧。金陵王气未曾收,孙恩终作土,陈逆岂长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