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上天眷顾,尽管那位美妇人看上去冷冰冰的,但对于可怜兮兮的洛儿,她还是耐心地伸出了援手。
其实洛儿的想法是很天真的,弹琴与制琴,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门手艺,普通的琴师哪能懂得制琴之事呀?
但她很幸运,眼前的这位美妇人似乎还真是深谙此道的高手。
洛儿递来的那堆再普通不过的麻线,在她手中,竟真的化腐朽为神奇,还没三两下,便编制成了足以鸣响五音的琴弦。
“我只演示一次,你这回也不必偷听了。”
这是美妇人对洛儿说过的唯一一句话,让洛儿顿时臊红了脸。
她还一直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呢,原来从始至终都在妇人的眼皮子底下。
但她自知机会难得,也来不及多想,赶忙收敛心思,专心致志观察起了妇人弹奏这张怪琴的模样。
令洛儿惊诧的是,在妇人指下的木琴,竟真的流露出了与瑶琴一般无二的妙音。
她顿时看得入了迷,一曲终了,那双桃花眸也还在呆望着木琴。
美妇人把小木琴递了过来,示意洛儿上手试试。
于是乎,洛儿人生第一次摸上了瑶琴,好奇的双眸熠熠生辉。
可她却并未察觉到,当她以生疏无比的指法试图拨动琴弦时,她身后的美妇人眼中却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洛儿摸索了好一阵,却还是只能发出几声杂音。
就在妇人以为洛儿无法奏响这张小木琴时,忽地,洛儿闭上了眼,一面回忆着妇人弹琴时的模样,一面缓缓拨动琴弦。
一小段熟悉的琴曲传出,美妇人登时瞳孔一扩,那张淡然于世的面容间第一次闪过了一丝讶异。
而更加令她震惊的是,洛儿临摹完一小段琴曲后,并没有随之止歇,而是继续挥动琴弦,一步一个脚印地弹了下去。
美妇人越看越心惊。
以她方才所观,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定然是生平第一次摸琴,就连最基础的姿势都搞不明白。
可她仅是自己摸索了一阵子,便能做到从没有摸过琴弦,到完完整整弹下一整首琴曲吗?
这是何等恐怖的天赋?
尽管指法还十分僵硬,明显是靠死记硬背才弹了下来,但这等天资已经足够骇人了。
一曲终了,美妇人微微颔首,并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只是默默把手指重新置于弦上,
随着指尖落下,一段崭新的琴曲再次流转而出。
就这样,美妇人弹一首,洛儿学一首,一下午的时光轻淌而过。
自那之后,洛儿每天都会抱着小木琴,去模仿美妇人弹奏。
直到某一天,美妇人最后一次接过小木琴,并为她演示完最后一曲。
从此,她便再也没有在溪亭中出现过,纵使洛儿寻遍了整个杏花蹊,也没有找到半点美妇人的踪迹。
许多年过去,随着年龄增长,那些她强行记下的美妇人弹奏木琴的片段,在她愈发冗杂的记忆深海中,也愈发变得模糊起来。
这使得她的琴艺不进反退,以至于近些年来,她甚至只能凭借残缺不全的肌肉记忆来还原琴声了……
“怪不得你不会弹瑶琴,也不认得琴谱,却依然能弹奏出琴曲。”
小林逸之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以这种方式学琴呢。
“是,是的,洛儿笨,只能这样学……”洛儿埋低了头,有些沮丧地捏着衣角。
“才没有呢,洛儿妹妹明明很厉害啊,我当初刚开始学琴的时候,可是学了好几天才弹会第一首曲子的!
而洛儿妹妹只是观看了一遍琴曲,便能仅凭记忆复刻出来了,这明明很厉害啊!”
小林逸之双眉微挑,真挚笑道。
“啊……谢,谢谢哥哥……”
洛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夸奖打了个措手不及,刚刚才褪去几分红晕的俏脸瞬间又羞红一片。
打量着洛儿这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小林逸之摸着下巴,忽地轻笑了声:
“你说,以洛儿妹妹的天赋,想必若是能接触到真正的瑶琴,学起来一定会很快吧?
这不就巧了,今晚洛儿妹妹碰见了我,我还正好就带着一张瑶琴。
你说,这是否便是传说中的缘分?”
“缘……分?”
洛儿抬起头,呆愣愣地重复了句,随后顿时羞得低下了头,
“哥哥……不要瞎说……”
“我觉得分明就是!”
小林逸之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反而是得意洋洋地抬起了头,对着洛儿笑道,
“洛儿妹妹不会弹的话,那我就先为妹妹演示一遍,如何?”
洛儿美眸一亮,顿时也抬起了头,既期待又羞涩地看着林逸之,吞吞吐吐道:
“可,可以吗哥哥?会不会……太麻烦哥哥了……”
“怎么会呢?我可都说过了,相逢即是缘嘛~”
小林逸之不禁莞尔,不由分说地接过了瑶琴,像个向玩伴展示新玩具的孩童似的,兴致勃勃地对洛儿说道,
“洛儿妹妹,你凑近点,这样也能看得仔细些。”
“噢,好!”洛儿乖巧地点了点头,凑到了林逸之身旁。
小林逸之闭着眼,微微吐纳了口,指尖轻落于琴弦。
当他再度睁眼时,先前脸孔间的嬉闹神色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唯有认真。
对于自己感兴趣的事物,他一向不会随意对待之。
琴弦微颤,一段空灵如梦的玄音流淌而出,曼妙而清新,恰如二人身前飘浮着杏花的溪水。
洛儿一下子听入了迷,好看的桃花眸微微眯起,樱桃般的小嘴止不住地上扬。
鬼使神差,她稍稍偏过了头,望向林逸之的侧脸。
月光顺着他的肩膀洒下。此刻的他神情肃穆,入鬓的长眉微皱,正一丝不苟撩拨着琴弦。
当然,他正撩拨着的,似乎还有某个爱哭鬼的心弦呢。
洛儿看得呆了,以至于都忘记了去看琴弦,玉颊上浮动着一抹不自然的殷红。
彼时,在她眼中的人间,荷塘忽地变得很静,什么泠泠作响的溪水,什么喳喳振翅的流萤,她都听不见了。
整个月夜静得只剩下了琴声,噢不,还有某个爱哭鬼砰砰作响的心跳声呢。
而她能看见的,也唯有眼前这个一袭白衣,正凝眸抚琴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