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呜!这浔阳城里有好多好吃的呀~”
“是桂花酥糖!娘亲~我要这个我要这个!”
浔阳古城,早市街头,叫卖声不绝于耳。
熙熙攘攘的商贩间,有三个身披锦缎,富家子弟打扮的书生,正气宇昂藏走着,在街头格外瞩目。
“汐儿别闹,我们现在是县学里的人,要注意形象……等咱们晚上回家时,娘再给你买。”
来人正是李娴师徒三人,李娴轻咳一声,林汐立刻收敛起嬉闹,恢复了先前的纨绔架势。
“好诶,就知道娘亲最疼我了~”林汐咬着上扬的唇角,偷偷向李娴眨了眨眼。
“不愧是师姐,女扮男装都这么好看……”
林逸之看似处变不惊,实则余光一直在偷瞄着师姐。
但见林汐发髻轻绾,香腮胜雪,侧脸英气逼人。
杏眸炯炯,却隐隐约约流露出些许妩媚,为之增添了几分阴柔气息。这使得那些路过的少女,无比为之侧目。
再配上一身上了蜡的绸缎,折扇开合间,全无半分农家人的气质,叫林逸之都看呆了。
李娴一行人要去的地方,便是被浔阳乡亲称为“墨巷”的一条街市。
与寻常集市不同。在墨巷中,人们买卖的可不是货品,而是——“风雅”。
从古至今,庐山经常出现于文人墨客笔下。
故浔阳县虽远离中原,城中却依旧文风浓郁,而这“墨巷”,便是浔阳乡人附庸风雅的最好写照。
在“墨巷”中,不仅有来往各地的书贩,途经浔阳在此摆摊卖书;
更为特别的,还有那些舞文弄墨的摊点——如“一字师”,“对对子”等等。
曾经,无论是什么时节的浔阳城,“墨巷”都总是热闹非凡,以至于所有路过江州的雅人骚客,皆会来此以文会友。
在这里,没有地位高下之分,唯有才华最值得尊敬。这使得那些爱出风头的风流才子们,在“墨巷”往往备受追捧。
安史之乱后,江州虽也遭战乱波及,使得“墨巷”繁荣不再,可它依旧是浔阳城里最热闹的地方。
多年来,李娴一行人缺乏书籍时,便是来此地的书贩处“进货”,以补充读书所需。
只不过……这进货方式,可能会有一点点的不太常规……
林逸之打量着那些以诗会友的摊点,心底不由跃跃欲试。
与往前只能充当看客不同,经过第一次写出诗句,加上红尘书中学尽古今诗法,他也终于足以参与其间了。
有些摊点,譬如“一字师”,仅需你为缺少一个字的诗句,补上画龙点睛的一字,
不仅能收获围观游人的满堂彩,甚至在有些小摊处,还能得到真金白银的打赏,这看得林逸之一阵心痒难耐。
林逸之向往地望着那些摊位,瞳孔中异彩涟涟。
但他知晓现在还不是游乐的时候。
因为,此行有一个更为要紧的正事,那便是——坑蒙拐……不对,“进货”!
彼时,虽说大唐还算富足,可书价却依旧不菲,大量书籍仍以手抄为主,这使得书价一直居高不下。
加之中原经历了那场浩劫,侥幸流传的书籍就变得更加珍贵了,根本不是农家人能承担得起的。
上代文曲离开时,李娴家中虽还留有少量藏书,但架不住林逸之与林汐自幼聪慧,消耗太快。
林逸之在诗歌上格外敏锐,从小对诗歌过目不忘,而林汐则擅长经书与文章,特别是儒学典籍,甚至仅翻阅一眼便可记诵。
如此一来,在师姐弟俩九岁那年,家中的藏书便不出所料地告罄了。
李娴深知读书破万卷的道理,可即便林逸之家中已称得上富裕,却也承担不起这师姐弟俩对书籍的海量需求。
起初,李娴想出的法子,是要假意去书摊处买书,再待她与书贩交谈之际,让林逸之和林汐去偷偷翻阅尽可能多的书籍,记诵下来后再回家中誊写于稿纸。
但是,能够在这并不算太平的年代生存,城中的书贩们也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一个个比猴都精。
纵是李娴对书贩百般拖延,这师姐弟俩也总是还没翻几页,便屡屡被书贩喊停。
书贩们混迹江湖多年,什么人没见过?又怎会看不穿李娴的小算盘?
不过,也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农家打扮的三人,本就不像是买得起书的。
李娴不是迂腐之人,总结教训后,她想出了个法子。
她的养父归隐庐山时,曾从长安带来过几身名贵锦缎,一直存放家中,在李娴的珍藏下,保存得还算完好。
于是乎,李娴便让师姐弟两人,与她一同换上了这些衣裳。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李娴三人本就气宇不凡,换上绸缎后,的确有几分世家子弟的气质了。
可仅靠三件衣服,真的就能改变什么吗?
这就不得不提到咱们华夏的核心技术——“人情世故”了。
“三位爷,我这有洪州城刚刚抄录的流行诗集,字迹清晰,内容绝无差错,不妨移驾来瞧瞧?
还有这一叠,这些可来头不小呐,这可都是州学里头流出来的经书,一般时候可无缘得见,
也就是今儿个老天眷顾,知道三位爷会大驾光临,小摊蓬荜生辉,才有机会淘到这等好书!
三位爷,可有入眼的书籍?在下愿以白菜价卖出,权当结交个朋友……”
一个满脸胡渣,明显不是本地人的中年书贩,见李娴一行人珠光宝气的,当即便满脸堆笑上前。
扮作男装的李娴神情淡然,微微颔首后,并没有用正眼看那书贩,只是默默跟随着他走近书摊,随手翻开一本精装书籍,似是不经意问道:
“你可知我是谁?”
“在下眼拙,先前并无机缘结识大人。”
小贩搓手笑道,面对李娴这副趾高气昂的架势,他心里头也不由有些发怵。
“那你这知这浔阳县的县学?”
李娴微微眯眼,扭头俯视小贩,似乎能看穿小贩心底所想。
小贩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被盯得冷汗涔涔,赶忙点头哈腰道:
“在下一介商贩,只是知晓本县有县学,并无缘得见。”
李娴心里暗道那就好。
她面上依旧古井无波,昂首冷笑道:
“本官便是浔阳县学里的学官。
因县中书籍需要更新,特奉县令之命,携带县学中的两名学生来此采购书籍。”
语罢,李娴转回身,冷若冰霜地盯着小贩:
“你既已知晓本官的身份,那也应该明白我们县学的规矩。
县里边儿并不缺少钱两,书若是好书,价格自然不是问题,可如果……”
李娴顿了顿,双眸一凝:“可你若敢以次充好,戏弄本官,按朝中律法,这可是重罪。要是被我发现了,你明日便去县衙报道吧!”
小贩被唬得浑身胆栗,赶紧颤颤巍巍回道:
“哎呦呵,大人,小的愚笨,方才有眼不识泰山,言语不周,还望大人海涵!
您,您随便看,在下绝不阻拦!您此等身份,能光临在下的书摊,那是在下的荣幸!
小的高兴还来不及呢,又咋敢对大人指手画脚?
小的知晓学官大人慧眼如炬,自是不敢欺瞒大人,这些书,大人您随意检查,小的拍着胸脯跟您保证,绝无残次品!”
李娴这才满意点头,没有理会书贩,又随意抬袖,对着林逸之二人挥了挥:
“你们也翻翻看,有啥看得上眼的书便和我说。”
师姐弟俩同时称了声是,便一本正经地开始翻阅书籍。
他俩分工明确,如往常那般,林逸之记诵诗歌,林汐记诵经文。囫囵吞枣背下之后,再回山村誊写。
李娴也装模作样地翻阅起书册,她背起了手,时而踱步,时而口中啧啧。
这副架势,看得那位外地商贩,只敢低着头,忐忑而期待地跟在李娴背后,大气都不敢喘一个,更别说出言阻止了。
是的,这便是师徒三人的“进货”,自师姐弟九岁那年起,多年来皆是如此。
虽说此等行径有违孔圣之道,但毕竟也算读书人的事嘛,不寒碜!
在红尘玉中,林逸之其实早已记诵完了千年来的所有诗篇,甚至学到了未来诗歌文法。
所以这一次来浔阳县,他不需要再费力去背眼前的诗集了。
但他为了不让李娴二人起疑,也还是假装翻阅着一本本书籍。
实则,他的目光就一直在师姐身上。
但见林汐秀眉紧蹙,小嘴微微翕动,不停喃喃,无比认真地记诵着眼前来之不易的经书。
望着师姐的可爱模样,林逸之不由哑然失笑。
这便是林汐,平日里看似古灵精怪,调皮无比,可一扯上读书,便会格外上心,
分明她的天赋万里无一,却偏偏还要这般勤奋。
比起仗着天份,便充当咸鱼的林逸之,天赋一样恐怖的林汐,总是不放过任何学习的机会。
每当李娴传道授业,她都会聚精会神,不错过哪怕一句教诲。
甚至说,偶尔发现林逸之开小差,林汐还会出言提醒一句。
“师弟~快来跟我一起学习啦~”
这是她最经常说的话了。
林逸之也曾问过林汐,为何她会如此热爱读书?
但出乎林逸之意料,她的回答是,她其实并不喜欢读书,只是想要实现她的梦想。
至于她的梦想是什么?无论林逸之怎么追问,林汐都闭口不提。林逸之怕林汐不耐烦,后来也没有再问过。
李娴两手空空地离开了书摊。
在书贩们夹杂着害怕与困惑的眼神中,师徒三人熟练地“进货”了好几个书摊,便又开始寻找下一个幸运儿。
彼时,巷口处的某个摊点引起了李娴注意。
这个书摊摆在巷口的第一个位置,看上去藏书格外多。
而它的摊主,与先前那些大多是中年人的书贩不同,这位摊主看上去较为年轻,同样是个书生打扮,文质彬彬的,气度不凡。
李娴心底估摸着,这应该是哪个家道中落的富家纨绔,来此变卖家财的。便也没有多想,带着林逸之二人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