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低沉的声音亦再度传来：“小艾，你到底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想让我怎么做？你说出来我看能不能做到。我不想每隔一段时间就为这种事情重复的争执。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我可以什么都不做，而且保证现在的生活品质，包括孩子以后的教育。从明天开始，就在家里陪着你和孩子，甚至把这些保姆、管家什么的全辞掉，我自己给你们母子几个洗衣做饭。我还是我吗？那样我活着还有意义吗？”
李太说：“那你为什么要求我这样？有时候，我觉得这个家就像一个牢笼，我就像一只囚鸟。不能上班，不能过问你的事情，不能这样不能那样。”
李先生说：“你现在之所以经常患得患失，是因为没有清晰的自我定位。我也没有不让你出门。”
李太说：“我想上班。”
李先生叹了口气说：“我上次也说了，你把家里管好，孩子培养好。有多余的时间可以做一些公益，假以时日，你能很自豪地告诉别人，你是某基金会或公益组织的成员，也是一种成就。走出去不一定是上班，不一定是去公司找谁示威，不是看我手机，查我几点回来。金钱早就已经不是我们唯一的追求了，人到了一定层次，应该要做一些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
客厅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好久好久，李太轻声问：“你还爱我吗？”
这一句话问得克制小心。如午后的穿堂风，唯恐惊扰了人们白日里短暂的美梦。
丽芳以为，以李先生的情商，应该会直接说爱。毕竟这是女人最想听到的答案。
可惜，并没有。
李先生说：“你应该问你自己。你的感觉，你心里的答案，才是最准确的。我一直在用我的方式尽力爱你，对你好。可是你想要的是任何时候都以你为中心，我早已不再是纯粹的自己了。我身上有了更多的责任和担子，我要的是一个陪我一起前行的人。不需要你负重，只需要在一旁陪着我，累的时候给我递一杯水，擦一把汗就行了。”
真是急人，直接说爱不就行了吗？说了这么多，到底什么意思？丽芳真是恨铁不成钢。
还好，李太听懂了。
因为丽芳听到她有些悲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知道了。”
丽芳心说，行吧，知道了就赶紧上楼去睡，不早了。
果然，李太说：“我上去睡觉了。”
李先生：“小艾，商先生提议认莹莹做干女儿的事情，你觉得怎么样？”
李太说：“你觉得行吗？”
李先生说：“当然行，有多少人踏破门槛都见不到他的人。我只是在大哥组的局上和他见过几次，没想到今天他肯来参加嘉嘉的满月酒。”
李太说：“你同意就行了。上次大嫂和我聊天，我提起过莹莹喜欢画画。可能大嫂听到心里去了。”
李先生有些吃惊地问：“你和大嫂提过莹莹喜欢画画？”
李太说：“嗯，闲聊说起孩子报兴趣班的事情。”
说完了，又说：“他这种人，该不会是一时的场面话吧？”
李先生说：“应该不会吧，他是后来让大哥转告我的。”
李太恍然道：“哦。”
李先生说：“那等过几天，我和他联系一下。”
李太说：“好吧。我先上去了。”听这口气里，还是带着一些情绪。
李先生突然问：“小艾，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找个时间我陪你去医院做一下产后检查。”温和的语气里，是满满的关心。
李太有些冷漠地说：“我今天累了，应酬一天，回来了莹莹和君君又不肯睡，费好大劲才哄睡了。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李先生语气平静的说：“哦，那快上去休息吧。我再坐一会。”
楼梯上真就响起了脚步声。
李先生在客厅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丽芳很快睡着了。
一夜骤雨，院子里的花草狼狈不堪。
丽芳和李小姐在厨房做早餐。
小昕下楼了，她弯下腰，小心翼翼的把熟睡中的孩子轻轻放下，又给他盖上小毛毯，周身充满着母性光辉。
闲适的清晨，三个保姆在厨房里边吃饭边闲聊着。二楼静悄悄的，雇主们还在熟睡。连一向七点就准时起床的李先生今天也没有下楼。
最近他们太累了。
丽芳吃完早饭，轻手轻脚去把三楼打扫了，又把他们放在房间门口的脏衣篓里的衣服拿去地下室洗了，就没什么事情做了。
八点的时候丽芳去二楼叫醒了莹莹和君君，周老师九点要来上课的。
叫了好几声，姐妹俩才哼哼叽叽地爬了起来。洗漱过后下楼吃早餐。
三兄妹下楼的时候，文嘉正好醒了。小昕在给他喂奶。
莹莹拉着君君围过去看。
昨天是君君第一次见到文嘉，当时会所里面人挺多，只匆匆看了一眼。今天算是姐弟俩正式见面。
莹莹看着文嘉大口喝着牛奶，高兴地说：“两个姐姐看你吃饭呢，多吃一点吧。”
又对君君说：“你看你看，他在对我们笑。”说完，又伸手捏了捏文嘉穿着袜子的小脚丫说：“好多肉呀。”
说完了，自己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这个弟弟，对于君君来说还是陌生的。所以她的反应比较平淡。只是安静地看着。
文嘉长得很快，从月子中心回来才十来天，不仅头发长长了，小胳膊小腿也胖了。脸也大了一圈，睁开眼睛看东西的时间也比之前多了。有时候别人逗他，他还会咧嘴笑，也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有人在逗自己了才笑的。
垚垚已经吃了几口早餐，对着两个妹妹说：“你们俩在看什么？快过来吃饭。一会周老师就要来了。”
姐妹俩像得到命令似的，去了餐桌那边。
这一天直到九点多，李太才下楼吃早餐。李先生还没下楼。
丽芳忍不住问：“李总今天还没起来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李太不以为意的说：“他昨天喝多了。让他多睡一会。”
哦，原来是这样。
午饭后，就响起了视频请求音。听到李太在说话：“妈，您没有午睡吗？”
黄老太太说：“小艾，你吃过饭了吗？”
李太说吃过了，又问她有什么事？
黄老太太的口气还有点不好意思，放低了声音说：“小艾啊，我们一辈子节约惯了。我知道你爸爸想买车，但他舍不得。所以从来没说过。”
李太说：“前两年我换车的时候就说把那辆旧的给你们用，当时你和爸爸都说不要。结果也没卖多少钱。”
黄老太太说：“当时我们觉得出门坐公交啊、地铁啊、高铁飞机什么都挺方便。再说了，那是给你的嫁妆，怎么好再给回我们呢？还有，弄一辆车得保养吧、加油吧、还得停车费吧？算一算一年也要不少开支，我们舍不得呀。”
李太埋怨道：“都说了这些不用你们出。我给你们出就行了。”
黄老太太在那边着急的说：“不不不，不用你出。我们不是出不起，是觉得不需要。可是现在这几年，坐什么车都没有自己家的车安全。还有就是，，”
李太问：“妈，早就要你们买了。趁现在下定决心了，买吧。”
黄老太太说：“我们以前总想给你攒着，现在眼看着你的日子好过了，过不了多久你自己也可以出去工作了。再说，每次去你们那里，都要司机接送，多不方便呀？所以呀，我就想给你爸爸买一辆。 算是达成他的心愿。”
李太说：“早就该买了。算了不说这个了，你们想买什么车？”
黄老太太说：“你爸爸又不肯松口买车的事。我呢也不懂车，所以呀。我就想着，让小李和你去帮忙看看，给拿个主意。买车这种事，还得是你们年轻人懂得多呀。”
李太的语气有些迟疑：“妈，他挺忙的。不如我和小峰陪你们去看吧。再说了，既然是买了爸爸开的，那肯定也要爸爸同意呀。”
黄老太太说：“你爸爸那脾气你不知道啊？他舍不得买，哪肯和我们一起去看？我们去看好了，定金交了，他也就同意了。”
黄老太太说完，又继续道：“小李是我们的女婿，买车这种事情，难道不该让他去帮忙看吗？为什么要小峰去？”
李太没有接这个话题，只是劝道：“妈，难得买一辆车，又是爸爸开。还是让他去选一辆自己喜欢的吧。”
黄老太太说：“那你劝他吧。他只听你的。”
李太说：“好。”
黄老太太又问：“那让小李去看车的事，我和他说吧？”
李太有些着急的说：“妈，我们几个人去就行了，他那么忙，让他去看什么呀？实在不行，让老赵和我们去看。他懂得多。”
黄老太太有些担忧的问：“小艾，昨天不还好好的吗？热热闹闹的给孩子刚办完满月。这又是怎么啦？”
李太说：“没什么，您别多想啦。”
李太说完这句，便上楼去了。
丽芳想起黄老爷子夫妇住的房子，那些老式的家具，没有空调的厨房。其实说到厨房装空调，很多人家里都没有装。但广东的夏天做饭确实很热。
如此节约的两位老人，突然想通了，想买车了。
没有人知道李先生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反正丽芳午睡起来，他不在家里。
李太上楼后，一直没下来。垚垚下午自己学习。
莹莹和君君午睡起来后，一直在一楼逗文嘉玩。文嘉醒着的时候，她们就不停的和他说话，如果孩子刚好笑了，她们便也哈哈大笑，文嘉睡着的时候，她们俩玩一会儿就要跑过去看看。
小昕打趣道：“君君，你就留在这边吧，看这边多热闹呀？”
君君脸上露出笑容说：“我哥哥陪爸爸，我要陪我妈妈。”
小昕听了，对丽芳说：“大姐，你看这孩子多懂事啊。说话滴水不露的。”
莹莹到底还小，听了姐姐的话，大声说：“哥哥和弟弟也要我们陪呀。”
君君伸出一只纤细的手，轻轻在文嘉脸上摸了一把，又对莹莹说：“他们就留给你陪吧。”。那手指细得让人心疼。
莹莹听了姐姐的话，大声叹了口气。表示很惋惜。
吃晚饭的时候，李先生回来了，对李太说：“妈打电话来，说想买车了？”
李太说：“买就买嘛。”语气有点不耐烦。
莹莹抬起头看看妈妈，又看看爸爸，笑了笑。
李先生说：“她说爸爸不让买？到底商量好没有？”
李太说：“爸喜欢开车，但一直舍不得买。”
李先生说：“那你给他们买一辆不就行了吗？早就该买了。我一直以为他没有驾照呢。”
李太小声说：“早就考了。”
垚垚抬起头来，看着李先生。没有笑，也没有说话。就这么直直的看着。
李先生问：“大人说话，你在看什么？”
垚垚问：“你们准备给莹莹的外公买车吗？”
李太说：“没有，他们自己买。”
李先生看了一眼儿子，垚垚就不再直视父亲了，可还是不甘心，偷偷瞟着。
君君突然小声说：“我外公不喜欢自己开车。所以司机开。”
莹莹说：“赵伯伯开呀。”天呐，丽芳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垚垚说：“赵伯伯是送我们上学的，又不是你外公的司机！”
李先生提高声音说：“吃你们的饭！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李太突然把筷了一一放，提高嗓门说：“别一说到花钱就总以为别人想花你们的钱！大人孩子七嘴八舌的！我妈一直就是说的自己买！”
说完了，看向李先生说：“这就是你说的金钱不再是唯一追求？这就是你说的我可以不用上班，去做公益？坐在家里等着你施舍还是等着这些孩子都来质问？”
几个孩子都把头低了下去，坐着不动。三个保姆在厨房也不知刚才还好好的，这又是怎么啦？
李先生看了看几个孩子，把筷子朝地上一扔，对李太低吼道：“我现在做什么都不对是吧？你说爸舍不得买，我让你给他买也错了？是！垚垚是问了一句！可他就是个孩子，这是我和你的家！卡在你手里！我不是已经在让他们别插话了吗？你发什么邪火？”
莹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君君赶紧拍着她的背小声说：“别哭别哭，爸爸不是在骂你。”
莹莹哭着说：“可是他在骂妈妈。”
丽芳快步出了厨房，无声的抱起莹莹。
小昕也从厨房小跑着出去，看了看婴儿床里的文嘉。然后就守在了床边。
李太低着头一言不发。
李先生把身体靠向椅背，呆呆的坐着。
垚垚小声对君君说：“走，上楼学习去。”说完起身，拿了一个虎皮鸡蛋朝楼上跑去。
君君也伸手拿了一个虎皮鸡蛋跑了。别看她瘦，跑得挺快。
虎皮鸡蛋是先把鸡蛋煮熟剥壳，然后用油煎或是炸。这一步注意鸡蛋上面不能有水，否则会被炸成大花脸。一直煎炸到表面呈虎皮状后，根据自己的口味加入调味品，然后加入高汤或开水炖煮八到十分钟后收汁即成。
可以做咖喱味、糖醋味、麻辣味或家常味。
李先生环顾了一下四周。小昕马上起身，抱着文嘉朝楼上去了。
丽芳抱着还在小声抽泣的莹莹回了自己房间。就只有李小姐一个人还坐在厨房里。
听见外面李先生小声问：“你还想不想过了？家里这么多孩子，随随便便就发火。”
李太说：“是我在发火还是你在发火？你摔筷子干嘛？”
李先生说：“你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时候施舍你啦？咱俩是夫妻，财产是共同的。谁在施舍你？垚垚一个孩子你和他计较什么？”
李太说：“是我在和他计较吗？你说他是孩子，可他就是每一件事都要过问。我妈都说了自己买。你想买也没必要当着孩子们的面说呀。”
李先生说：“照你这么说，咱们商量家务事还得避开他们？你怕他们？”
李太说：“我怕什么？”
李先生说：“你现在真是不正常了。身体的心理的，都去找医生治一治吧。要不这日子我是没法过了。”
外面传来一声巨响，莹莹吓了一跳，又大声哭了起来，挣扎着要出去。
丽芳只好抱着她出来，见到李太坐在桌前，一只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抚着额头，闭着眼睛。
李先生双手抱胸，站在离餐桌两三米远的地方，冷冷的盯着李太。镜片上闪烁着寒光。
地上一只瓷碗已经四分五裂了，里面的米饭四溅。
丽芳望过去，其他人面前的碗都在，只有李太的碗不在桌面上了。
李小姐从厨房出来，小声劝道：“算了。也没有为什么大事。不过就是一句话赶话的事情。”李先生夫妇俩个人都没动。
丽芳小声对莹莹说：“没事了，爸爸妈妈在商量事情呢。”
莹莹抽抽噎噎的说：“不是的，他们在吵架。”
李先生看着莹莹，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一些，对莹莹说：“别害怕，我们不吵架了。”
说完，取下眼镜拿在手里，用手揉了揉眼睛。走到沙发边一把抓起车钥匙就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