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雇主李先生父子仍然是和家教小薇一起回来的。
没多久,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院外马路边。白衣黑裙的孙助理刚打开车门,李先生就看到了,对丽芳说:‘去开一下门。’
丽芳连忙快步走向院门口。
孙小姐手上拿了个文件袋,含笑冲迎面走来的丽芳点了点头,说:‘阿姨,李总把一份文件忘拿了,让我送回来。
孙小姐把手上的文件递给丽芳,说了声谢谢,正准备走。
‘姐,你来了?’小薇站在大门口叫道。
孙小姐展露出更多笑容说:‘小薇。’
小薇从门口走来。李先生也站在了大门口,说:‘小孙,你进来,有几个地方我和你说一下。’
于是,孙小姐一行人进屋在沙发上坐下了。
这时,家务保姆柳枝已经做好晚饭了,想通知开饭。
来到沙发前说:‘李总,开饭了。’
旁边的李太说:‘等一会吧。’
李先生打开文件认真的看着,小薇双手搂着孙小姐的脖子,趴在她后背上,轻轻的摇晃着。
孙小姐轻轻拍了拍小薇的手,微笑着问李太:‘李太太,小薇在您这边教的怎么样?’
李太笑着说:‘和垚垚相处挺好的。就是爱打嘴仗哈哈。’
垚垚笑着提高嗓门说:‘她老是欺负我。’
小薇正要开口,李先生抬头对李太说:‘你们先吃吧。’
又对孙小姐说:‘跟我去书房。’
说完就起身大踏步的迈上了楼梯。
小薇松开了搂着孙小姐脖子的手,孙小姐起身理了理裙摆,冲李太点点头,跟着上楼了。
饭很快吃完了。李先生和孙助理却一直没下楼。
垚垚和小薇已经去了二楼,小薇柔和悦耳的声音在讲解,偶尔,垚垚会提问。有时还不服气的辩解两句,往往被小薇四两拨千斤的驳回。过了一会,丽芳又听到俩人一来一往开始说起了洋文,丽芳没兴趣再听了。
客厅很安静。
柳枝在外面浇院子。
丽芳带着莹莹在客厅的玩具区玩一会。这会小姑娘安静的在一张纸上画着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画。
李太半躺在沙发上,心不在焉的刷着手机,有点百无聊赖。不时放下手机,抬头望一眼头顶的吊灯,发一阵呆。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餐桌还没收拾,刚才吃饭李太也没有把李先生的饭菜单独留出来。现在每一样菜都剩了一些在盘子里。
丽芳私心里觉得,李太还是没有真正学会关心人,特别是作为妻子对丈夫的关心,远远还不够细致体贴。
如果是丽芳,一定会先给自己老公留出饭菜来才开始招呼大家吃饭。
柳枝浇完院子回屋,把刚才几个人用过的餐具收去厨房洗了。单留下那几盘剩菜。
柳枝走过去问李太饭菜还要不要留着?
李太想了想,点了点头,没说话。
于是,柳枝也就没收,守在餐桌边坐着。
这时已经快晚上八点了。
外面的路灯和院子里的灯不知什么时候亮起来了。那点昏黄的光衬得大厅内更加灯火通明,分散在厅里的几个人显得很寂寥。
不多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只听孙小姐对小薇说:‘我去一楼等你。’
柳枝听到响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望着楼梯口。
李先生下楼后,朝餐桌扫了一眼,对柳枝说:‘简单的给我们煮两碗面条。’
柳枝应了一声,急忙去了厨房。
李先生边往沙发那边走边叫道:‘莹莹,过来陪爸爸玩一会,然后就去洗澡。’
丽芳坐着没动,小姑娘听到爸爸的召唤开心的跑了过去。
父子俩奶声奶气的说了会话,李太和孙助理在一旁微笑看着。
过了一会,柳枝出来说面煮好了。
李先生率先站起身,对孙助理说:‘我叫得急,你一定还没吃饭吧?走,随便对付一口。’
孙助理也不客气,跟着李先生去了餐桌那边。灯光下,两人都很自然大方的吃着面条,说些工作上的事。
李太又陪莹莹玩玩了一会,马上八点半了,丽芳带着莹莹去了房间洗澡。
等到把莹莹哄睡着已经九点了,丽芳出来客厅收拾玩具区,孙小姐和小薇已经走了,李太也上楼了。
餐桌上还放着两只吃过面的碗和那几盘剩菜。
客厅里大灯已经关上了,只余几盏晕黄的小灯。开着音响,放着舒缓的钢琴曲,旋律优美,情感丰富,有甜蜜,又带着些许苦涩。正是李先生经常单曲播放的那首《沉思曲。》
丽芳以前听了很多次也不知道曲名。有一次问了玉芬,才知道的。
沙发上的茶还袅袅冒着热气,李先生上半身靠在沙发上,伸着一双修长笔直的双腿,把脚搭在前面的茶几边上,闭着双眼,面色沉静。不知是在小憩,还是在思考?
也许此时他只是单纯累了,听着音乐闭目养神。
也许此时他头脑里千军万马,决胜千里。
生意人,时刻都在考虑问题。
人也沉思,曲也沉思。
丽芳觉得,李太是很聪明的,每当这种时候,她总是安静的呆在二楼,从未打扰过。
丽芳边轻手轻脚的把玩具都拾回专门的筐子里,想到自己有一次去看病,那位幽默的男医生说自己给病人看病时,大脑就是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机器,用自己多年所学在做思考判断,不能受干扰。不知李先生此时的大脑是否也在高速运转着?
这时,高大的柳枝穿着一套乡村风的长裤短袖两件套小碎花的睡衣从楼上下来了。
哦,难怪没见到人。
一定是刚才趁李先生他们吃面时,上去洗澡了。为了节约时间?
还用上统筹时间法啦?
因为拖鞋是湿的,走在地板上吱吱作响。径直走到餐桌边,叮叮嘣嘣开始收拾碗盘。
李先生不耐烦的睁开了眼睛,皱着眉头说:‘别收拾了。’
柳枝说:‘不收拾等到明天事情更多。’嘴里说着,手上继续着。
李先生把头仰在沙发靠背上,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双腿嗖的从茶几上放到了地上,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又弯腰一把抓起茶几上的车钥匙,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这么晚了还要去哪?这是在家里呆不住啊?
柳枝看着关上的大门,生气的说:‘脾气真是古怪!干活还有错啦?’说完看了看丽芳。
也许,她是想自己回应一句什么?丽芳想。
于是,丽芳勉强笑了一下,说:‘可能他需要安静。’
柳枝说:‘嫌我干活动静大呗?我以前那家的老爷子就说我干活带劲,肯下力。可喜欢看我干活了。’
丽芳已经收拾完玩具了,站起身说:‘嗯。’
柳枝说:‘真是奇怪,同样一个人,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我看他们俩口子都不喜欢我。’
丽芳想说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位置,有时候可能是位置没放对。
但丽芳一句也不想多说了。冲她笑了笑就回房了。
这几年,丽芳慢慢发现,其实李先生作为一个高层管理者,深谙用人艺术。不但知人善用,还专人专用。
在人员齐备的情况下,每个人只需要各司其职,干好自己工作范围内的事情就行了。
家教,就是教孩子陪孩子。
助理,就是配合协助他的工作。
家务保姆,干好家务。
育婴师,带好孩子。
至于太太么,就是太太。对内什么都不用干,只需要具备管家能力。对外不用挣钱,但需安分。如果在夫妻心灵上有所契合,那算是加分项了。没有的话,只需安分的坐在太太这个位置上,也行。
这么一想,其实他对每个人要求并不高啊。可为什么家里这一块常常一团糟呢?
洗澡的时候,丽芳不由自主又想起了玉芬。
玉芬在的时候,也有像今晚这种时候。
玉芬都是轻轻收拾。餐具只会偶尔发出一两声细微清脆的声音。应和着音乐,非但不刺耳,倒像是伴奏。
干完活了,玉芬会重新泡上一壶茶放着,再上楼。
轻手轻脚像猫一样,无声无息走到沙发那边,或侧坐在沙发另一边,或蹲在茶几边,慢慢倒掉残茶,重新加入茶叶,连加水的动作都比平时更轻柔,如涓涓细流。
在玉芬泡茶时,偶尔,李先生会睁开眼角望一下,把脚从茶几上放下去,就又继续闭上眼睛。
玉芬泡好茶,也不叫李先生,缓缓倒上一杯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就默默离去。人与人之间,相互懂得是多么重要啊。
玉芬在做这些的时候,是自然而然的,训练有素的。
即便是以前的小玲,凤秀她们,也知道要轻手轻脚。
到了柳枝这,行不通了。
第二天一大早,还不到七点。李先生穿着睡衣就下楼了。这种情况极少见。他一般穿戴整齐才出房间。
当时丽芳正在厨房清洗那些茶具。自从上次李先生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自己,丽芳就每天早饭前清洗,这样刚好赶上李先生早饭后泡茶用。
李先生手里拿着一件白色衬衣,推开厨房门,站在门口,冷着脸对着柳枝说:‘为什么衣领不干净?’
柳枝一脸惊恐的跑到厨房门口说:‘怎么会呢?我都洗了呀!’
李先生说:‘这种衬衫要么手洗,领子要用衣领净。要么交给老赵拿去干洗,你不知道吗?’大概是怕吵醒自己的妻儿,他声音并不大。说完也不等柳枝回答,刷的一声关上厨房门就上楼了。
吃过早饭后,李先生并没有和垚垚一起出门。
而是喝了会茶,看了眼在院子里浇水的柳枝,摇了摇头,想了想,拨通电话说:‘小艾,你下一楼来吧。’
李太下来,睡眼朦胧的依偎着李先生坐下了。
李先生揽了揽她的肩膀,修长干净的手指随意朝落地玻璃那边晃了晃,柔声问:‘她什么时候走?’
李太有点起床气,有点撒娇的说:‘哎呀。她们总是说没有其他人来。’
李先生放下了揽着李太的手臂说:‘让她走吧。’
李太说:‘活谁干呀?’
李先生长吁一口气说:‘没有人干就别干了,脏着吧。你们去外面吃饭。’
李太打了个哈欠,没说话。
李先生又看了看李太,眼神带了些许无奈的说:‘让她们尽快再找人来吧。别再让我为这种事操心了。’
李太嗯了一声,坐着没动。看了眼外面,柳枝正从窗台上拿了剪刀准备修藤月。
李先生起身准备走,侧头又看了眼李太,无奈的说:‘现在和家政公司联系吧。’
李太拨通了上次那个好听的女声。李先生从李太手里拿过手机,没有任何前奏,冷冰冰的说:‘你们在哪给我找来的大婶?’
那边的女声依然热情洋溢:‘您好李总,怎么了?现在这个又不行吗?’
李先生更加生气的说:‘行你怎么不把她领回你家去啊?’
那边尴尬的笑了两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人已经去了一段时间了,我是以为你们已经磨合好了呢。’
李先生:‘你带回去自己磨合去吧。什么时候找靠谱的来?’
丽芳知道还有更多更奇葩的话等在后面,不忍再听。出了屋子去看柳枝剪枝去了。
看了一会,时间已经是七点四十了,莹莹快醒了,于是丽芳又进屋来。
李先生大概上班去了,李太嘛,大概睡回笼觉去了吧。
走进房间,莹莹还在熟睡,丽芳坐在床沿发呆。
过了一会,柳枝进屋和丽芳说:‘家政公司打电话来了,让我下户。’
丽芳以为她会很生气不舍留恋,没想到她却很淡然的说:‘走了也好,我来的这些天,看得出他们很难受,其实我也难过。高工资也不是人人都能拿的。’
丽芳说:‘你能这样想就好。高工资意味着更高的标准。’
柳枝点了点头,就上楼收拾行李去了。
九点多钟,李太穿戴整齐的下楼来了。双方都很干脆。柳枝和她打了声招呼,仍然提着来时那只红白相间的大编织袋就走了。
看着柳枝慢慢慢远去的背影,丽芳已经不太清楚这是第几次送同行姐妹们走出这个院门了。
内心希望出了这个门的每个姐妹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满意的工作。
莹莹下半年就该上幼儿园了。现在英语绘本丽芳没法给她读,每次都是李太读。随着孩子知识的增长,自己无法再继续适应需求。
再说,到时接送两个孩子,赵师傅一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再请一个司机,又太闲。
丽芳想,如果自己是李先生夫妇,到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出高薪请一位高学历会开车的育婴师全权负责莹莹。自己显然不是这类人。
那么到时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丽芳觉得,如果自己想继续留在李家,转回家务岗是最好的办法。
这是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