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因为李太的表弟小锋任采购经理吃供应商回扣被开除后,雇主李先生夫妇大吵一架。
李太还要吵,被李先生一句:‘非得把孩子吵醒?没吵尽兴吗?走,上楼我让你尽兴。’给吼住了。
外面客厅沉默了一会,育婴师丽芳听见李先生拖着沉重疲惫的脚步上楼去了。
丽芳睡意全无,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听着外面客厅李太压抑的哭声。丽芳知道,李太生气,除了气表弟恨铁不成钢,觉得李先生的处理太不顾情面以外。内心更加忌惮的是李先生的前妻。这才是长久哽在她喉咙里的一根刺。而且,那是一个她无法企及的领域。
丽芳设身处地站在李太的立场想,前妻和李先生有两个孩子,本就无法割舍,现在又有生意上的往来,似乎这个前妻,无时无刻不横在他们夫妻之间。何况他们夫妻之间本就存在一些无法言说的不和谐。
慢慢的,丽芳没有听到李太哭了,却也没有上楼。想必还在沙发上坐着。不知此刻她在想什么?也或许是被李先生的话吓住了?不敢上楼?
过了很久,楼梯上又响起了脚步声,是李先生下楼了。用温柔的嗓音对李太说:‘别哭了,上去休息吧,已经很晚了。’
回应他的是沉默。
过了一会,李先生的声音再度响起,只不过比刚才冷了些:‘你想怎么样?’
又过了一会,楼梯上又响起了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丽芳看了看时间,已经半夜十二点了。
这一晚的别墅内,前半夜狂风暴雨,后半夜风平浪静。客厅的俩人上楼后,悄无声息的睡了。丽芳也沉沉的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丽芳依然六点就醒了。拉开窗帘往后院一看,居然下着小雨。
自从感冒好了以后,丽芳就恢复了做早饭,垚垚暂时还在李老先生夫妇那边。
李先生这几天自己开车上班,起得比前段时间稍晚了些,大概八点左右才吃早饭。李太起的更晚。所以丽芳做早饭的时间就从容了许多。
丽芳穿好衣服洗漱后推开玻璃门来到后院,草坪和树木在雨水的滋润下绿得发亮,那些花儿挂着水珠我见犹怜,丽芳想到李太那张哭泣的脸。抬头朝二楼望了望,整栋别墅肃穆、沉静。恍惚回到几年前的那一天,也是清晨,自己也是这样抬头望向这栋别墅。也是一样的心情。
路过靠近西边院墙的小路,看到院墙上和石板路上又沾上了很多白色的点点。西边的别墅没有住人,一直在装修,应该有大半年了。说是装修,几乎等于重建。丽芳有几次从他们门前的马路上往里面看,除了承重墙和框架,里面几乎全都重新修过了。
两家院墙隔得不远,经常有一些碎砖石或水泥溅到这边院子里来。做家务的保姆经常要打扫。丽芳伸手抠了一下院墙上的白色,不知是白色油漆还是白水泥,反正抠不掉。几天没来院子里,沾了这么多,白色的点点沾在青色院墙上很显眼。
转了一圈回到屋内,拿着扫把和垃圾斗准备去打扫昨晚摔碎的杯子,却发现大的碎片不知被谁捡起来用纸巾包着放在了茶几上。地上只有一些零星小碎渣。丽芳很快就打扫干净了。
去厨房做早饭,丽芳决定今天换点花样,不吃吐司和煎蛋。做点松饼,搭配牛奶和水煮蛋,切一盘水果。李先生早上是必须要吃肉的,那就再煎一些培根或牛肉肠吧。
把做松饼专用的粉加入牛奶和鸡蛋,调至流线糊(即用勺子舀起面糊往下倒,成一条不断流的线,而不是一滴滴的),需要醒发十到十五分钟。这期间丽芳洗切水果,把鸡蛋煮熟,又把牛肉肠拿出来解冻。
看了看面糊里面有很多小气孔,说明已经发酵好了。平底锅中小火烧热,滴一滴油用刷子刷匀,舀一勺面糊倒入锅内,握住锅的把手轻轻转动,让面糊铺满整个锅底,一面金黄后翻面再煎另一面,即可出锅。
第一个饼做好后,丽芳自己吃了,尝一下味道怎么样。散发着淡淡奶香,口感柔软绵密,微带甜味。丽芳想,莹莹应该会喜欢。垚垚也会喜欢,等过几天他回来再做一次吧。
做好早饭,才七点多钟,丽芳自己先吃完回房间看了看莹莹,还在熟睡中。
丽芳又出来客厅收拾。
李先生大概是七点四十下楼的。和以往一样,一言不发开始吃早餐。
不知是不是做保姆久了,不自觉的就养成了看人脸色的习惯。有时候哪怕明知别人脸色不好和自己无关,依然忍不住去观察,如履薄冰,总害怕做错事。希望对方脸色能好起来高兴起来。
丽芳看了李先生一眼,后者一脸平静,看不出喜怒,仿佛昨晚的争吵没有发生过。
丽芳低下头继续擦柜子,只听李先生说:‘大姐,松饼是买的吗?’
丽芳忙回答:‘不是的,我让司机买的粉自己做的。’
李先生又说:‘嗯,你一个人,不用这么麻烦了,简单做点就行。’
丽芳没有说话。
李先生又道:‘这两天应该会有人来了。’
丽芳‘哦’了一声。
李太是十点多下楼的。吃完早饭,和莹莹玩了一会,就出门去了。
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可能是昨晚吵架心里还不痛快呢。所以丽芳也没有和她说早上在院里看到的。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
男人在外面有一方天地,所以夫妻吵架他们不高兴还能转移注意力。而李太就只有家里这方天地,自然情绪受影响要大一些。
李太是下午三四点才回来的。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家务保姆,玉芬。
看起来40岁左右,湖南人。长得不胖不瘦,五官清秀。穿着一条牛仔裤,上身一件蓝色有领子的t恤,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看起来简洁干练,是个干活的样子。
李太坐在沙发上,又让莹莹去坐在自己旁边。
玉芬站在茶几前面,李太又把丽芳也叫去过,丽芳和玉芬并排站着。
这架势,很有大户人家内当家的派头。
介绍了丽芳和玉芬后,李太开始安排工作内容了。仍由丽芳带莹莹,玉芬做家务。又说希望俩人能互相帮忙搭手干。
丽芳说:‘李太,隔壁装修弄了很多白色油漆在院墙和石板路上,怎么办?’
李太说:‘是吗?一会我去瞧瞧’
末了让丽芳带玉芬上二楼房间放行李。至于院子,李太并没有去瞧。
当天晚上的饭就是玉芬做的。纯正的湖南口味。菜偏辣,李太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怕辣,吃的不多,但也没有说什么。估计是没心情管这些吧。李先生没回来。丽芳陕西人不怕辣,吃了个痛快。
只不过没有适合莹莹吃的。丽芳把牛肉剁碎后加鸡蛋给她煮了面条吃。
晚饭后,丽芳看着玉芬进进出出收拾餐桌,洗碗,又收拾厨房抹灶台,手脚怪麻利的。丽芳心里松了口气,终于来人了。
说话挺温柔,叫丽芳一口一声姐。不知道的东西就问丽芳。丽芳也很乐意告诉她。
当天晚上,收拾完还来丽芳房间,问要不要帮忙看着莹莹,让丽芳去洗澡。说实话,来了好几个家务保姆,玉芬是第一个这么问的。丽芳心里还挺感动的。
确实,一个人带孩子,最不方便的就是洗澡和上厕所了。不敢让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尤其是这么大的孩子,怕她乱摸乱动磕着了。上卫生间还好,可以尽快,或是敞着门不时看一眼。
可洗澡时间长不说,总不能也敞着门吧?
丽芳也不客气,让玉芬看着莹莹,自己去洗了澡出来。
玉芬也没走,就坐在一把椅子上和丽芳聊天。问这个家里人的吃饭口味和注意事项,丽芳也不瞒她。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她。直到快晚上九点莹莹瞌睡了,玉芬才上去。
这天晚上快十一点,李先生才回来了,却又迟迟不肯上楼。在客厅边喝茶,边长吁短叹的。
丽芳现在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只要和自己工作无关的事,准备不看,不听,不说,不管。
可现在听着客厅的噪音,却睡不着。心情还烦躁。最近越来越容易失眠和烦躁了,丽芳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更年期了。尤其是长期在这种家庭氛围工作,估计更年期得提前。
边胡思乱想,边准备戴上耳机睡觉。
这时,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
有人下楼来了,这么晚了,难道是李太还没睡?
接着听到有人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听声音是玉芬。
接着听到玉芬说:‘您是李总吧?’
李先生像是知道今天家里要来人,很平静的问:‘这么晚还没休息?’
玉芬说:‘我出来接了点水喝,看到一楼灯亮着,以为忘了关,下来看看。’
二楼客厅有一台饮水机,住二楼的人晚上都在那喝水。丽芳的杯子本来是放在厨房,后来有一次半夜起床喝水被醉酒的李先生吓了一次,就每天用杯子接了水放在房间里。
听到李先生问:‘我以后怎么称呼你?’
玉芬说了自己的名字。
李先生说:‘没事了,你去休息吧。’
丽芳听到玉芬说:‘晚上喝茶,会睡不着吧?’玉芬的声音很好听。温柔,平和,坚定,有种说不出的力量。让人听着很舒服。
只听一向少言的李先生说:‘习惯了。’
玉芬说:‘您喝酒了吗?’
李先生这次没有说话。
李先生一向话少,和家里的保姆、司机更是从不多说。司机赵师傅和李先生父母家的保姆吴姐同一年来的。已经干了十几年了,五十来岁的人了,在李先生面前从不敢多言。
丽芳刚才和玉芬聊天,忘了告诉她在这个家里干好自己的活就行了,不需要多话。
只听玉芬又说道:‘我给你泡一杯蜂蜜水解酒吧。’
李先生说:‘不用了,那玩意没什么用。’
玉芬又说:‘要不要吃点水果?’
李先生略不耐烦的说:‘不用,你上去吧。’
只听玉芬说:‘以后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多提点。’
李先生说:‘你只要做好份内的事就行了。’
玉芬柔声细语的说:‘好的,你也早点休息吧,晚安。’
天呢,这是什么神仙姐姐呀。这么礼貌,丽芳心想。什么晚安早安,在这个家一向没有的。以前有一两个喜欢问早安的,被李先生一言不发的瞪过几次后,也不再说了。
丽芳总觉得,李先生每次深夜坐在沙发上喝茶的时候,应该是他精力最集中的时候,可能大脑正在高速运转着,这个时间应该是不希望被打扰的。
看来玉芬是个很热情的人。
第二天一早,李先生七点多就下来吃早饭了,见到丽芳在厨房,走到门口说:‘大姐,过去说一声,让垚垚今天下午就回来吧。’
丽芳点了点头。
玉芬已经把早餐端上桌了,因为昨天和丽芳聊天时了解过,按他们的口味做的。
李先生正吃着,玉芬过去站在餐桌边说:‘李总,合您胃口吗?’
李先生扫了她一眼说:‘嗯。’
玉芬说了一句:‘那就好。’就回了厨房。
丽芳觉得她比自己刚来时专业多了。会主动询问雇主意见。记得自己刚来时做的战战兢兢,也从不询问是否合胃口,有时甚至李先生自己下厨。
同是干家政,服务体现在细节处。差别也就出来了。很多人认为家政门槛低,谁都可以做。可却忽略了不同的人做,效果是不一样的。
丽芳吃完早饭从厨房出来,李先生也正好起身,丽芳说:‘李总,隔壁装修把我们这边院墙弄脏了,我试了一下也洗不掉。’
李先生已经准备出门了,又回身对丽芳说:‘走,去看看。’
丽芳让玉芬听着点房间里的莹莹,就和李先生一前一后来到院子里。
李先生用手抠了一下,又让丽芳拿水龙头冲了一下,都没有用。
沉默了一会,转头对丽芳说:‘让吴姐处理吧。这些一向是她和物业打交道。’
丽芳愣住了,吴姐?难道不应该是李先生夫妇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