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的黎明,总是来得猛烈而干脆。仿佛只是一瞬,浓稠如墨的夜色便被一道撕裂天幕的惨白锋芒彻底驱散,旋即被喷薄而出的、灼热刺目的金红所取代。阳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砸在无垠的沙海之上,蒸腾起扭曲视线的热浪,将昨夜清冷的月光与那惊鸿一瞥的虚影彻底灼烧殆尽。
楼兰坞堡那扇沉重的胡杨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公输偃背着简单的行囊,仅存的右手牵着小脸兴奋得通红的阿吉。他换上了一身更便于长途跋涉的深色劲装,空荡荡的左袖被一根皮绳利落地扎在腰间。腰间除了水囊和干粮袋,还挂着一把用沙漠硬木和精钢巧妙嵌合的短柄手弩,弩臂上刻着细密的导流槽——这是他三年沙海求生与治沙实践中,结合偃术与当地智慧改良的武器。
阿吉的爷爷,那位脸上沟壑纵横如同风蚀岩壁的老向导,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梭梭木杖,将一只沉甸甸的羊皮水囊和一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干肉递给公输偃。老人浑浊的眼珠深深看了公输偃一眼,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用枯瘦如鹰爪的手,重重拍了拍公输偃的肩膀。那力道,仿佛要将某种沉甸甸的托付,连同大漠的沧桑一起,刻进他的骨头里。
“魔鬼城,死神的迷宫。流沙是它的舌头,风是它的呼吸,幻影是它的陷阱。”老向导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跟着太阳的影子走,影子最短时停下。看到三座并排的、像被天刀劈开的黑石山,往最西边那座山的阴影里找。记住,沙窝窝里的东西,带不走就别强求,命比什么都金贵。”他顿了顿,布满老茧的手指指向阿吉,“娃娃,机灵点,活着回来。”
阿吉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严肃:“爷爷放心!我一定把偃师大人平安带回来!”
公输偃郑重地接过水囊和干肉,向老人深深一揖:“老丈放心,我会护阿吉周全。”他直起身,目光投向沙海深处那一片在热浪中扭曲晃动的、如同群魔乱舞般的风蚀地貌轮廓——魔鬼城。昨夜那只破沙而出的冰冷金属爪,如同毒刺般扎在他心头。平静的假象已被彻底撕碎,前路注定凶险莫测。
他不再犹豫,牵紧阿吉的手,迈开脚步,踏入了那片翻滚着死亡气息的金色炼狱。
魔鬼城,名不虚传。
深入其中,仿佛置身于一个被远古巨神疯狂蹂躏过的石林坟场。无数由风沙亿万年雕琢而成的奇诡岩柱拔地而起,有的如怒指苍穹的断矛,有的如匍匐哀嚎的巨兽,有的如扭曲挣扎的鬼影。岩壁被风蚀出千奇百怪的孔洞,狂风穿过,发出凄厉尖锐、变幻莫测的呼啸,时而像万千怨魂恸哭,时而像金铁交鸣的厮杀,时而又变成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呓语,无孔不入地钻进耳膜,折磨着神经。
脚下是松软滚烫的流沙,每一步都深陷其中,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才能拔出。沙层下暗藏着无数陷阱,看似平坦的地面,一脚踏下可能瞬间塌陷成吞噬一切的流沙漩涡。阳光被嶙峋的岩柱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浓重而扭曲的阴影,光线在沙砾和岩壁的反射下,制造出无数真假难辨的幻象。明明看到前方有绿洲水影,走近却只是灼热的盐碱地;明明看到岩柱后有人影闪动,追过去却只有呜咽的风声和嶙峋怪石。
公输偃紧握着阿吉的手腕,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谨慎。他凭借着老向导传授的经验和对太阳轨迹的精确判断,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衣衫,又被滚烫的风瞬间蒸干,留下一层白花花的盐渍。阿吉也收起了兴奋,小脸紧绷,紧紧跟在公输偃身边,机警地观察着四周。
“偃师大人!看那边!”在穿过一片由巨大蘑菇状岩柱构成的区域时,阿吉突然压低声音,兴奋又紧张地指向右前方一片巨大沙丘的背阴处。那里,几根巨大的、断裂的土黄色夯土墙半掩在沙中,如同巨兽露出的脊骨。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靠近。随着距离缩短,夯土墙的细节逐渐清晰。墙体厚实,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沙尘,但依旧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色彩剥落殆尽的壁画痕迹。墙体的位置极其隐蔽,位于一个巨大的环形沙窝底部,若非阿吉昨日误打误撞,几乎不可能被发现。
“就是这里!九色鹿就在那堵最高的墙后面!”阿吉指着沙窝深处一堵相对保存完好的高墙。
公输偃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示意阿吉留在原地警戒,自己则拔出腰间的短柄手弩,小心翼翼地拨开遮挡的流沙和枯死的红柳枝,一步步靠近那堵高墙。
墙根处堆积的沙砾被清理开一部分,露出了下方墙体的基座。果然!在靠近墙角的位置,一幅巨大的、虽然历经风沙侵蚀、色彩黯淡却依旧能辨认出轮廓的壁画,顽强地留存着!
壁画的主体,正是一头神骏非凡的九色鹿!它昂首挺胸,姿态优雅,身上用矿物颜料绘制的九色花纹虽已斑驳,却依旧能感受到那份灵动与神性。鹿眼的位置,镶嵌着两颗早已失去光泽的黑色宝石,但公输偃知道,在特定光线下,它们曾映出过不可思议的景象。
而就在九色鹿扬起的右前蹄下方,靠近墙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阿吉所说的“神女”形象,终于清晰地呈现在公输偃眼前!
那并非完整的画像,只是一个侧影的轮廓。飘逸的、仿佛由月光织就的长裙线条流畅。及腰的银色长发用简单的发带束起,几缕发丝垂落颊边。最令人心神剧震的,是那张只露出小半的侧脸!线条柔美而坚韧,鼻梁挺翘,唇角微抿。而她的眼睛——虽然壁画上的颜料早已褪色,但工匠巧妙地利用了墙体岩石本身一处天然形成的、如同瞳孔般的深色结晶!在穿透沙窝缝隙的、一道斜射进来的阳光照射下,那点深色结晶竟折射出一点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温润金光**!
这金光!这侧影的轮廓!这银发的质感!与昨夜月光下那道虚幻的身影,与公输偃灵魂深处烙印的那个身影,瞬间重合!
“赤堇…”公输偃失声低喃,指尖颤抖着,几乎要触碰到那冰冷的壁画。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窒息般的疼痛与狂喜交织翻涌。是她!一定是她!这绝非巧合!这壁画…这九色鹿…这金瞳神女…是线索!是路标!是跨越了时空的指引!
就在这时!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破空锐响,毫无征兆地从公输偃头顶上方传来!
杀意!冰冷、粘稠、带着金属锈蚀和机油混合气味的杀意,如同跗骨之蛆瞬间锁定了他!
公输偃的瞳孔骤然收缩!千锤百炼的生死本能让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他抱着阿吉,身体如同绷紧的弹簧般,以毫厘之差向侧面猛地扑倒翻滚!
“笃!”
一支通体漆黑、箭头闪烁着幽蓝寒光、尾部带着细小金属倒刺的弩箭,狠狠钉入了他刚才站立位置的沙地!箭尾兀自剧烈颤抖,发出低沉的嗡鸣!箭簇触及的沙砾瞬间凝结起一层薄薄的白霜!
“反应不错。可惜,还是慢了点。”一个冰冷、沙哑、如同两块锈铁摩擦的声音,从上方一根巨大的风蚀岩柱顶端传来。
公输偃护着惊魂未定的阿吉迅速翻滚到一堵断墙后,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那岩柱顶端,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烂斗篷,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僵硬、布满暗红色锈迹的下巴。他的身形异常高大,甚至有些佝偻,裸露在外的双手——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手!而是两只覆盖着厚重暗红色装甲、关节处是粗大铆钉和裸露齿轮、指端是锋利金属钩爪的——*机械臂*!他的右腿自膝盖以下,也替换成了一根闪烁着金属冷光、布满刮痕的机械义肢,深深扎入岩柱的缝隙中,支撑着他庞大的身躯。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胸口的位置。破烂的斗篷敞开,露出里面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一个镶嵌在胸腔骨骼框架上的、不断明灭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约莫巴掌大小的——*金属残片*!那残片边缘不规则,表面布满极其细密的、如同活物般脉动的能量纹路,散发着一股与天涯殿龙骸密码模型同源、却更加狂野、混乱、充满吞噬欲望的冰冷气息!
*墟龙核心残片!*它如同一个活着的、寄生的心脏,嵌在那人的胸腔!
“墨…翟?!”公输偃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虽然面目全非,但那机械臂的轮廓,那残片的气息…除了他,还能有谁?!
“呵…嗬嗬…”兜帽下传来一阵如同破风箱般的、令人牙酸的喘息和低笑,“公输偃…好久…不见…没想到…你这条丧家之犬…还没被…黄沙…埋掉…”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非人的金属摩擦感和一种被痛苦扭曲的怨毒。
“你竟然…还没死?!”公输偃将阿吉死死护在身后,仅存的右手紧握着手弩,弩箭上弦,冰冷的箭头对准了岩柱上那非人的身影。新臂崩毁,他失去了最大的依仗,面对这被墟龙残片改造、死而复生的怪物,压力如山!
“死?”墨翟猛地抬起头,兜帽滑落,露出了他的真容!公输偃和阿吉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一张人脸!半边脸覆盖着暗红色的金属装甲,与皮肉粗暴地融合在一起,装甲缝隙里能看到裸露的电线和微微搏动的暗红色生物组织。另一边的皮肉则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布满了凸起的、如同树根般盘踞的暗紫色血管,一只眼睛完全被幽蓝的机械义眼取代,闪烁着冰冷的数据流光芒!他咧开嘴,露出的牙齿竟也镶嵌着细小的金属尖刺!
“拜你所赐…我…获得了…新生!”墨翟那只幽蓝的机械义眼死死锁定公输偃,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与一种扭曲的狂热,“这残片…是活的!它…需要…更多的…能量!更多的…灵楔!而你…”他那只覆盖着装甲的机械臂缓缓抬起,指向公输偃,指尖幽光闪烁,“还有…这壁画…指引的…地方…就是钥匙!”
“嗡——!”
随着墨翟的指向,他胸口的墟龙残片幽蓝光芒大盛!一股无形的波动瞬间扩散开来!
“沙沙沙…沙沙沙…”
四周原本死寂的沙地,如同沸腾般涌动起来!无数沙粒凝聚、塑形!眨眼间,数十个由黄沙构成、形态扭曲、动作僵硬、眼窝处闪烁着两点幽蓝光芒的“沙傀”,从沙地里爬了出来!它们无声地嘶吼着,挥舞着沙砾构成的爪子,如同潮水般朝着公输偃和阿吉藏身的断墙涌来!
“阿吉!躲好!”公输偃厉喝一声,猛地将阿吉推向身后一个更深的岩缝!同时,他手中的短柄手弩闪电般抬起!
“咻!咻!咻!”
三支特制的、箭头刻有爆裂符文的弩箭,呈品字形射向冲在最前面的三个沙傀!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在沙傀群中炸开!黄沙四溅!三个沙傀瞬间被炸得粉碎!但更多的沙傀悍不畏死地踩着同伴的残骸涌上!它们的速度不快,但数量众多,且被击碎后,散落的沙粒在墟龙残片的能量牵引下,竟有重新凝聚的趋势!
公输偃脸色凝重,一边快速移动,利用嶙峋的怪石作为掩体,一边精准地点射着冲得最近的沙傀。手弩的箭矢有限,他必须节省!
“没用的…挣扎…”岩柱上,墨翟发出冰冷的嘲笑。他那只覆盖装甲的机械臂猛地一挥!一道幽蓝的能量光束如同长鞭,撕裂空气,狠狠抽向公输偃藏身的岩石!
“轰隆!”坚硬的岩石被能量鞭抽得碎石纷飞!公输偃狼狈地翻滚躲避,险之又险!
沙傀趁势逼近!几只沙砾构成的爪子带着破风声抓向他的后背!
“偃师大人小心!”躲在岩缝里的阿吉看得心惊胆战,情急之下,他猛地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了公输偃之前给他防身用的、一个巴掌大小、雕刻成小鸟形状的木质机关玩具——*木雀哨*!
阿吉鼓起腮帮子,用尽力气对着木雀尾部的小孔猛地一吹!
“唧——!!!”
一声极其尖锐、高亢、穿透力极强的鸟鸣声,瞬间刺破了风沙的呜咽和沙傀的低吼,在魔鬼城的岩柱间反复回荡、折射!
这突如其来的、超高频的噪音,似乎对依靠墟龙残片能量驱动的沙傀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干扰!它们动作猛地一滞,眼窝中的幽蓝光芒剧烈闪烁,如同信号不良的灯泡!连岩柱上墨翟的动作都似乎受到了一丝影响,挥出的能量鞭出现了瞬间的迟滞!
“好机会!”公输偃眼中精光爆射!他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破绽,身体如同猎豹般从掩体后窜出!目标不是沙傀,而是岩柱上的墨翟!他仅存的右手在腰间一抹,抽出了一根半尺长、两端尖锐、布满细密导流槽的乌黑金属短梭——这是他压箱底的近身搏杀武器!
“找死!”墨翟的机械义眼瞬间锁定了扑来的公输偃,覆盖装甲的机械臂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巨大的攻城锤,狠狠砸下!同时,胸口的墟龙残片幽光大放,一股强大的禁锢力场瞬间笼罩了公输偃!
公输偃感觉如同陷入了粘稠的胶水,动作瞬间变得无比迟缓!眼看那恐怖的机械巨拳就要将他砸成肉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温暖而浩瀚的意志波动,如同初春解冻的暖流,毫无征兆地从那幅九色鹿壁画的方向席卷而来!这股意志带着一种古老、包容、却又无比坚韧的力量,瞬间冲散了墟龙残片施加的冰冷禁锢!
同时,壁画上,那个银发金瞳神女的眼睛——那块天然形成的深色结晶——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正午骄阳般的璀璨金光!
金光并非实体光束,而是一种纯粹的能量与意志的显化!它如同有生命般,瞬间跨越空间,精准无比地注入公输偃手中的乌黑金属短梭之中!
短梭上的导流槽瞬间被渲染成流动的金色!一股沛然莫御、却又带着公输偃无比熟悉气息的力量轰然爆发!
“赤堇——!!”公输偃福至心灵,发出一声包含无尽思念与力量的咆哮!他借着那金光的加持,身体的速度和力量瞬间突破极限!手中的金色短梭,如同燃烧着生命与羁绊的流星,无视了墨翟砸下的机械巨拳,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狠狠刺向墨翟胸口那块脉动不休的墟龙核心残片!
“不——!!!”墨翟的机械义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恐惧与难以置信!他想要格挡,但被那金光意志压制的动作慢了半拍!
“噗嗤——!”
一声如同滚烫烙铁刺入寒冰的奇异声响!
燃烧着金芒的短梭,精准无比地刺中了那块幽蓝脉动的墟龙残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墨翟的动作僵住了。砸下的机械巨拳悬停在公输偃头顶一寸之处。他那只幽蓝的机械义眼中,疯狂的数据流瞬间紊乱、崩解,只剩下无尽的错愕和茫然。他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胸口的墟龙残片,被金色短梭刺中的地方,那幽蓝的光芒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荡漾、波动起来!细密的能量纹路疯狂闪烁,如同垂死的毒蛇在挣扎!一股狂暴的、充满不甘与毁灭气息的混乱能量,正从残片深处被强行引动、撕裂!
“咔嚓…咔嚓…”
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从残片内部传来。一道细小的裂痕,出现在短梭刺入的位置,并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
“呃啊——!!!”
墨翟发出一声非人的、混合了金属扭曲与生物组织撕裂的凄厉惨嚎!他那覆盖着装甲的半边身体剧烈抽搐,裸露生物组织的半边身体上,紫色的血管如同活物般疯狂蠕动、爆裂!他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向后仰倒,从高高的岩柱上轰然坠落!
“轰!!!”
沉重的机械身躯狠狠砸在下方松软的沙地上,溅起漫天沙尘!
随着墨翟的坠落和他胸口残片光芒的急速黯淡、碎裂,那些围攻的沙傀如同失去了提线的木偶,动作瞬间僵直,眼窝中的幽蓝光芒熄灭,构成身体的沙粒哗啦啦地崩塌、散落,重新化为死寂的黄沙。
一切归于死寂。只剩下风沙在岩柱间呜咽。
公输偃喘着粗气,握着那根光芒渐渐黯淡的短梭,手臂微微颤抖。他死死盯着墨翟坠落的方向。沙尘渐渐平息,露出了坑底那扭曲残破的机械躯体。墨翟仰面躺在沙坑中,胸口的墟龙残片已经布满了裂痕,幽蓝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他那只机械义眼彻底黯淡下去,另一只血肉之眼中,疯狂与怨毒褪去,只剩下一种濒死的、空洞的茫然,呆呆地望着西域那高远得令人心碎的湛蓝天空。他那只覆盖装甲的机械臂,无力地张开着,仿佛想要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是徒劳地垂落在滚烫的沙地上。机油和一种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混合着沙粒,从他残破的躯体下缓缓渗出。
他不再动弹。胸口残片的幽蓝光芒,如同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的萤火,彻底熄灭了。
结束了。这个纠缠了半生血仇、最终被力量扭曲吞噬的宿敌,终于彻底消散在这片荒芜的沙海之中。
公输偃缓缓走到沙坑边缘,沉默地看着墨翟的残骸。心中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疲惫和物伤其类的悲凉。他弯腰,用短梭小心翼翼地挑开墨翟胸口破碎的装甲和残片碎渣。在那些扭曲的金属和暗红组织深处,一块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极其锋利、表面残留着几道微弱金色能量痕迹的深黑色金属碎片,静静地躺在那里。这就是墟龙核心最后的残渣,失去了所有活性,如同一块普通的废铁。
公输偃用布将其包裹收起。这或许还有研究的价值。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那堵绘有九色鹿和金瞳神女的残壁。壁画依旧,那点深色结晶在阳光下不再发光,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金光只是幻觉。阿吉从岩缝里跑出来,小脸煞白,心有余悸地跑到公输偃身边。
“偃师大人…您没事吧?那个…那个怪物…”
“没事了,阿吉。”公输偃拍了拍阿吉的头,声音有些沙哑。他走到壁画前,手指轻轻拂过那银发神女的轮廓,拂过那块深色结晶,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赤堇…是她的力量吗?她在哪里?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清脆的驼铃声由远及近。
只见阿吉的爷爷骑着一匹健壮的双峰驼,后面还跟着两头驮着物资的骆驼,正焦急地朝着沙窝方向赶来。老远看到公输偃和阿吉安然无恙,老人明显松了一口气,用力挥了挥手。
“爷爷!”阿吉兴奋地大喊着跑了过去。
老向导利落地翻身下驼,走到公输偃面前,浑浊的老眼扫过一片狼藉的战场和远处沙坑里的残骸,没有多问,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火漆密封的、巴掌大小的陈旧皮筒,递给了公输偃。
“今早…一个…戴斗笠的…怪人…送到坞堡的。”老人的声音依旧沙哑,“指名…给你。”
戴斗笠的怪人?公输偃心中一动,接过皮筒。入手沉重冰凉。他剥开火漆,从皮筒里倒出一卷泛黄的、质地异常坚韧的羊皮纸。
羊皮纸缓缓展开。
没有文字。
只有一幅用极其古老的、闪烁着微弱金红色光泽的矿物颜料绘制的、无比复杂的星图与地理脉络交织的图案!那图案的线条玄奥繁复,仿佛蕴含着宇宙运行的至理,又像是某种庞大无比的机关构造图。而在图案的几个关键节点上,赫然标记着几个公输偃无比熟悉的符号——正是灵楔的形态!
更让公输偃心神剧震的是,在图案的最中心,一个被星辰轨迹环绕的、如同竖瞳般的标记旁边,用极其细微的、却带着灼热气息的朱砂,写着一行小字:
> “密码永在运转。钥匙不止一把。她,在归处等你。”
归处?什么归处?公输偃的目光猛地再次投向那壁画上的银发金瞳神女!那点深色结晶在羊皮纸金红光泽的映照下,似乎又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就在这时!
“唧唧!”阿吉怀里那只琥珀金瞳的小木偶,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轻微的、如同活物般的鸣叫!
公输偃和阿吉同时一惊,低头看去。
只见木偶那双琥珀金瞳,在正午炽烈的阳光下,如同被点燃的黄金,骤然爆发出两道温暖而灵动的——*实质金光*!
金光并非射向天空,而是如同两道有生命的视线,穿透了公输偃和阿吉,牢牢地、深深地,投向沙窝边缘,一株在热风中摇曳的、开着紫色小花的骆驼刺后方!
公输偃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抬头,循着金光的指引望去!
骆驼刺紫色的花朵在热浪中微微摇曳。
花朵后方,一片被阳光晒得滚烫的、平平无奇的沙地之上。
无数细小的沙粒,毫无征兆地、违反重力地悬浮起来!它们如同被无形的画笔牵引,在空中飞速地组合、凝聚、塑形!
一个由纯粹沙粒构成的、纤细而熟悉的轮廓——银发飘舞,长裙曳地——在炽热的阳光与呼啸的风沙中,缓缓勾勒成型!
沙粒的轮廓尚未完全稳定,如同朦胧的薄纱。
唯有那双眼睛的位置!
两点纯粹由温暖、灵动、带着一丝熟悉笑意的——*璀璨金芒*,如同穿越了生死与时空的阻隔,穿透了悬浮的沙粒轮廓,清晰无比地、深深地,凝视着如遭雷击、彻底僵立在原地的公输偃!
风沙依旧在魔鬼城呜咽,驼铃声悠扬。
羊皮古卷在公输偃手中微微颤抖,星图上的灵楔符号与中心竖瞳标记,在阳光下流转着神秘的光泽。
密码,永在运转。……万水千山总是情,投我一票行不行。看完故事无茶访!你我缘分故事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