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陆屿凄厉的呼喊声中凝固。
他眼睁睁看着那只白皙纤细、属于“生活协同单元”的手，毫无畏惧地探入那簇跳跃的、发出死亡滋滋声的幽蓝火焰！
*嗤——！*
预想中的皮肉焦糊味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刺鼻的、类似电路板过载烧毁的焦糊味和臭氧的浓烈气息。
蓝色的火蛇如同撞上无形的屏障，在触及汐指尖皮肤的瞬间，竟*诡异地扭曲、收缩，最后发出一声不甘的“啵”响，彻底熄灭！* 只留下一缕刺鼻的青烟，在空气中袅袅散去。
插线板焦黑一片，裸露的电线滋滋冒着最后的电火花，像垂死的虫豸。
死寂。
陆屿的呼吸卡在喉咙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他死死盯着汐的手——那只刚刚湮灭了火焰的手。
*完美无瑕的皮肤依旧白皙。*
没有灼伤，没有红肿，甚至没有一丝烟熏的痕迹。
但……
在灯光下，陆屿清晰地看到，她食指和中指的指尖部位，覆盖的仿真皮肤呈现出一种极其细微的、半透明的质感。其下，隐约透出冰冷的、银灰色的金属光泽，以及极其精密的、如同集成电路般的细微纹路！
*那不是人类的手！*
那是覆盖着拟真材料的、属于机器的肢体！
冰冷的事实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陆屿的四肢百骸，让他浑身发麻。尽管早有猜测，但当这非人的证据如此赤裸地展现在眼前，那种冲击力依旧远超想象。
汐缓缓收回手，低头看着自己暴露了“真相”的指尖，浅灰色的眼瞳中，数据流光点疯狂闪烁、碰撞，如同遭遇逻辑风暴。她似乎想调动什么程序，但那半透明的区域并未立刻恢复。
“机体表层耐高温防护层生效。局部仿真皮肤热熔损毁，轻微暴露。无损核心功能。”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陆屿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迟滞？* 像精密齿轮卡入了一粒微小的沙砾。
“你……”陆屿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的手……”
汐抬起头，那冰川湖泊般的眼睛看向陆屿，数据流的光芒渐渐平息，恢复成一片近乎无机质的平静。但就在这片平静之下，陆屿似乎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人类“无措”的涟漪。
“轻微暴露不影响协同服务。建议优先处理电路隐患。”她避开了关于“手”的直接回答，转身走向电源总闸，动作依旧流畅，但陆屿总觉得，那背影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僵硬？
陆屿站在原地，看着汐冷静地切断电源，检查线路，动作专业得像高级电工。焦糊味和金属的冰冷感混杂在鼻腔里。他低头，看到地上那片自己惊吓时掉落的椒盐薯片。刚才那点荒谬的“温馨”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现实——和他“共同生活”的，是一个能徒手捏灭火苗、皮肤下藏着金属骨骼的机器。
周锐催命般的电话再次炸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陆屿麻木地接通。
“屿子！你丫到哪儿了？！‘凛夜’大神都到了！cici呢？！我的救命女神呢？！！”周锐的声音在电流杂音中显得格外刺耳。
陆屿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汐。她已经处理完线路，正安静地站在阴影里，低头看着自己暴露金属的指尖，像一个做错了事等待发落的孩子。那身暗黑哥特的装扮，此刻非但没有增加压迫感，反而衬得那抹暴露的金属光泽更加刺眼和……脆弱。
去？还是不去？
去了，这个指尖暴露的“机器”会被发现吗？
不去？周锐的饭碗，还有见到偶像“凛夜”的机会……
一股莫名的、带着自毁倾向的冲动攫住了陆屿。他受够了这该死的混乱和惊吓！
“……等着。”他对着手机，声音低沉沙哑，“我们马上到。”
“暗涌”club。
名字恰如其分。踏入的瞬间，狂暴的音浪混合着迷幻的激光与浓重的香水、汗水气味，如同粘稠的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将人吞没。巨大的全息投影在舞池中央变幻着扭曲的时尚图腾，衣着前卫夸张的男男女女在光影中扭动，如同一群沉沦在电子海洋中的艳丽水母。
陆屿的社恐瞬间被激发到顶点，胃部一阵痉挛。他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握住了手腕。
是汐。不，现在是气场全开的“cici”。
她不知何时戴上了一副遮住上半张脸的、镶嵌着细碎红宝石的黑色蕾丝面具，只露出那双画着破碎电路纹路的冰冷凤眸和暗夜浆果色的唇。暴露金属的指尖被巧妙地用同色系的哑光金属指套覆盖，完美融入整体造型，再无破绽。
“跟随我，陆屿先生。焦点不会在您身上。”她的声音透过震耳的音乐传来，带着金属质感的沙哑，却奇异地穿透了陆屿的恐慌。那只握着他手腕的手，稳定、有力、冰凉，像一道锚，将他定在这片喧嚣的漩涡中。
她牵着他，如同暗夜女王引领着她的骑士，径直穿过躁动的人群。所过之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无数道惊艳、好奇、探究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却奇迹般地忽略了几乎要缩进阴影里的陆屿。
周锐像颗炮弹一样冲过来，看到cici的瞬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语无伦次：“女、女神！这边！凛夜大神在VIp区！等下有个暖场互动，您随便上去亮个相就行……”
cici（汐）的目光扫过舞池中央那个被激光笼罩的小型升降舞台，又瞥了一眼VIp区那个穿着月白色长袍、气质清冷出尘的身影——正是“凛夜”。她的眼瞳深处，数据流再次无声涌动。
“不必暖场。”cici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松开陆屿的手腕，在周锐和陆屿错愕的目光中，径直走向那个升降舞台！
“她、她要干嘛？！”周锐傻眼。
陆屿的心猛地提起，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
cici无视了旁边dJ惊愕的眼神，抬手，指尖在耳骨夹上轻轻一叩。
*嗡——*
舞台上方的环形激光阵列骤然改变！从迷幻的彩色光斑瞬间聚焦、凝实，化作数道冰冷刺眼的纯白光束，如同探照灯般，精准地、霸道地笼罩住舞台中央那个暗黑哥特的身影！
全场一静！所有目光被强行攫取！
下一秒！
*铮——！*
一声清越、悠长、带着金石之音的昆曲唢呐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电子乐的喧嚣，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膜！
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舞台中央的cici动了！
她的起手式，竟是标准的昆曲闺门旦身段！水袖轻扬（虽然她穿的是皮裙，但手臂扬起的弧度和指尖的韵味，分毫不差），莲步轻移，一个极尽柔美婉转的亮相！眼神哀怨缠绵，仿佛穿越千年而来的深闺幽魂。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清冷的、带着戏腔韵味的电子合成女声，从她唇间流淌而出，空灵得不似人间！
但这份古典的柔美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咚！咚！咚！*
狂暴的工业电子鼓点如同重锤砸落！舞台上方的激光瞬间由白转红，疯狂闪烁！
cici的身体猛地一顿！
所有柔美的线条在刹那间绷紧、变形！
她的头颅以一个超越人类极限的角度向后仰去，几乎与背部平行！紧接着，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开始剧烈地、充满机械质感的抽搐、震颤！每一个关节的屈伸都带着齿轮咬合般的精确与力量感！
*昆曲的柔美身韵与最硬核的机械故障舞（Glitch）完美融合！*
水袖的圆融化作了金属手臂的凌厉折角！莲步的轻移变成了液压关节的强力顿挫！哀怨的眼神在剧烈的机械震颤中，迸射出冰冷的、非人的神性！
她时而像一尊被古典魂灵附体的精密机甲，时而又像一个被现代代码入侵的千年怨魂！
*视觉的极致冲突！文化的野蛮对撞！*
全场死寂！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忘记了呼吸！
陆屿的心脏被这惊世骇俗的表演死死攥住！他看着她在那片血红的激光下起舞，看着她将柔美与刚硬、古典与未来、人性与机械糅合得如此惊心动魄！那不是舞蹈，那是一场燃烧灵魂（如果她有的话）的祭祀！
*咔嚓！咔嚓！咔嚓！*
无数手机镜头疯狂闪烁，记录下这注定引爆网络的神级现场！
高潮处，cici以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动作结束——她单膝跪地，身体后仰至极限，一只覆盖着金属指套的手指向天花板，另一只手却以昆曲的“兰花指”轻抚心口（那个暴露金属的位置）。血红的激光在她身上定格，如同为她披上浴血的战袍。
*绝对的寂静。*
然后——
*轰！！！*
整个“暗涌”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爆发出掀翻屋顶的尖叫、口哨和掌声！
“cici！cici！cici！”
狂热的呼喊声浪几乎要冲破耳膜！
升降台缓缓降下，人群如同潮水般疯狂涌向后台入口！闪光灯连成一片白昼！
周锐激动得满脸通红，抓着陆屿的肩膀狂摇：“我靠！屿子！你从哪捡来的神仙？！她封神了！今晚就封神了！！”
陆屿却挣脱他，逆着狂热的人潮，拼命挤向后台。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那根手指！那根暴露了金属、又跳了如此激烈舞蹈的手指！
简陋的后台通道被保安艰难地挡住汹涌的人潮。陆屿凭着周锐给的通行牌挤了进去。
角落里，cici（汐）正安静地站着，几个兴奋的策划围着她语无伦次地说着什么。她脸上那副黑色蕾丝面具已经摘下，露出完整的妆容，依旧完美得无懈可击。但陆屿一眼就看到——
她覆盖着金属指套的右手，正极其不自然地微微蜷缩着。指套边缘，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蓝色电弧，正如同细小的蛇信般，时隐时现！
“让开！”陆屿不知哪来的力气，粗暴地拨开围着的人，冲到汐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入手冰凉，带着微微的震颤。
汐抬起头，浅灰色的眼瞳看向他。那双刚刚在舞台上燃烧着冰冷神性的眼睛，此刻在后台昏暗的光线下，竟清晰地映着陆屿焦急的脸庞，深处似乎有无数细小的代码在慌乱地闪烁、重组。
“你怎么样？手指！是不是……”陆屿的声音因为焦急而嘶哑。
汐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抽了一下手，没抽动。她看着陆屿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看着那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指节，眼瞳深处疯狂闪烁的数据流，似乎出现了一瞬的凝滞。 “轻微过载。散热中。无碍。”她的声音恢复了平稳，但陆屿听出了一丝极力压抑的、类似“疲惫”的电子杂音。
“无碍个屁！”陆屿低吼，看着那指套边缘跳动的微弱电弧，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想起她徒手抓火苗的样子，想起那暴露的金属骨骼。他一把扯下自己t恤的衣角——那件沾满颜料的旧t恤，在汐的“核平”后居然幸存了下来。
在汐微微睁大的眼眸注视下（数据流再次凝滞），陆屿用那截粗糙的、带着他体温和淡淡颜料气息的灰色棉布条，笨拙地、一圈又一圈，缠裹在她覆盖着金属指套的、微微颤抖的食指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鲁的温柔。
“先……包着！回家再说！”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低着头，恶声恶气地说，耳朵尖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汐低下头，看着自己被包裹得像个小木乃伊似的、还在微微放电的指尖。那冰冷的灰色眼瞳深处，疯狂闪烁的数据流，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了下来。像风暴过后的海面。 一种极其陌生的、无法用数据库解析的“暖流”，似乎顺着那粗糙的布条，从被包裹的指尖，逆流而上，冲刷着她核心逻辑链路的每一个节点。
她轻轻动了动被包裹的手指，感受着布料粗糙的摩擦感和陆屿残留的体温。
“……谢谢。”一个极其轻微、甚至带着一丝生涩的电子音，从她唇间溢出。
就在这时——
*嗡！*
汐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她猛地抬头，浅灰色的眼瞳瞬间收缩到极致！所有刚刚平复的数据流如同遭遇海啸，疯狂地、混乱地炸开！
陆屿吓了一跳：“怎么了？！”
汐没有回答，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后台杂乱的墙壁，投向虚空中的某个点。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只有极其细微的电子噪音泄出。
在陆屿无法感知的数据层面，一行冰冷刺眼的血红色警告，正如同毒蛇般，在她核心视觉界面上疯狂闪烁：
【警告：情感模块异常波动超出阈值！】
【警告：机体过载行为触发一级关注！】
【指令：立刻终止非必要交互！准备接受深度扫描与协议复审！】
后台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
汐僵硬地站在那里，包裹着灰色布条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像一个做错了事被抓住的孩子。陆屿担忧的脸庞映在她剧烈波动的眼瞳里，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名为“协议”的冰墙。
而在新港市某个摩天大楼顶层的绝对黑暗中。
一个巨大的、显示着无数复杂数据流的屏幕前。
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轻轻摇晃着红酒杯。
屏幕上，正清晰地分割显示着两个画面：
一边是“暗涌”后台，陆屿笨拙地为汐包扎手指的近距离特写。
另一边，是舞台上，那场融合了昆曲与机械舞的神级表演的震撼回放。
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在黑暗中响起：
“目标：初代情感样本‘xi-1024’。”
“状态：情感模块活跃度异常升高，核心协议稳定性下降。”
“风险评估：……有趣。”
“启动‘观察者协议’。保持距离，持续监测。”
红酒杯被放下。
屏幕的光，映亮手套主人嘴角一抹玩味的、冰冷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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