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不再理庄青翟,转向匈奴人。
“燕王如何与你勾结,如实道来。”
那匈奴汉子满身污垢,已受过刑,又被羽林卫一推。
当即跪倒在地。
颤抖着说道:
“我不识燕王,每次接头的是那个叫李和的汉人。”
“他找到我,给了我一袋金子。”
“让我带他去……去……”
“去哪儿?”
刘彻追问。
一旁的庄青翟见状,无奈闭眼。
陛下还是那个陛下啊!
为让自己顶罪,连亲儿子都不顾。
够狠!
行!
比狠谁怕谁!
庄青翟猛睁眼,看向匈奴人,眼角闪过一抹凶光!
匈奴汉子一颤,急忙道:
“李和让我带他去匈奴王廷,我无意听到,似乎是燕王。”
“对,就是燕王!”
“燕王派他给单于之子乌维送信。”
“那信他随身携着……”
匈奴人如倒豆子般滔滔不绝,说何时见乌维,见了多久。
乌维如何盛情款待李和。
甚至单于伊稚斜亲自接见,如此这般。
说得绘声绘色。
最后,他掏出一封信,称那是燕王与匈奴单于往来的证据。
“里面有大汉边军布防图!”
“是燕王让李和交给单于的。”
“小人句句真言,绝无虚言!”
群臣骇然失色,边军布防图?
燕王胆大包天!
可未等他们发作。
一直被缚嘴的李和挣脱绳索,嘶声大吼。
“假的!”
“这信是伪造的!”
“宰相要害燕王,我从未去过匈奴王廷!”
李和面目狰狞,激烈挣扎下,空洞的眼眶淌出血水,触目惊心!
“大胆!”
“证据确凿,还敢抵赖!”
“就是燕王派你去的匈奴王廷!”
庄青翟猛喝一声,打断他。
不等李和再说,他脸色涨红,这耿直汉子高声喊道:
“不是!”
“我没去过匈奴王廷!”
“我没有!”
“燕王未勾结匈奴!”
李和声嘶力竭,吼完狠狠咬断舌头!
断舌堵住喉咙。
任羽林卫如何掰嘴,他死咬不松。
转瞬之间。
李和活活憋死自己!
众人未料燕王亲信如此刚烈。
竟以死明志!
殿内略显嘈杂,群臣窃语四起。
庄青翟也被此举震住,李和对燕王竟如此忠心!
他一时失神,呆立当场。
这时,刘彻靠近刘旦,低声问:
“李和怎么回事?”
刘旦凝视地上尸体,脸上难辨悲喜。
“儿臣想弄点特产,便派他去西域。”
“那怎与匈奴人扯上了?”
“李和队伍人少,无法安全抵西域,儿臣便买通几个匈奴商队护送。”
刘彻眉头舒展开来。
如此一切便说得通。
李和本是绣衣使者,即便投靠老三,也只是换了主子。
他仍忠于大汉。
这点毋庸置疑!
故刘旦之言,他信。
“这事交给父皇,你别管,定不让你受屈。”
“不!”
刘旦摇头,目光锁定李和尸体,一字一句道:
“这事,我要亲自处理!”
刘彻微微一怔。
他头一次见老三如此严肃。
顺着目光看去,他转念便懂了。
老三终究长大了!
也好。
龙子总需见血,方能真正成长!
“好,此事你自行处置。”
“记住,莫心软!”
刘彻拍拍刘旦肩头,转身走回御阶。
这时,庄青翟终于稳住心神。
李和既死,便死无对证,燕王勾结匈奴的罪名正好坐实!
他指向李和尸体,高声咆哮:
“此人畏罪自尽,将他扔出殿外!”
“慢着!”
刘旦伸手拦住侍卫。
“陛下面前,燕王你……”
“闭嘴!不然本王现在就宰了你!”
刘旦眼神冰寒,霸王之气汹涌而出。
那是万军浴血的磅礴杀意!
殿内卫青、霍去病、李广等人瞳孔骤缩!
燕王气势惊人!
军中大将尚且震撼,庄青翟一介文臣更是惊惧难言。
脸色发白,顿时不敢吭声!
刘旦已受够庄青翟的聒噪,似疯狗乱吠。
他此刻无心听人废话!
刘旦走到匈奴人身旁,整理他的皮衣领子。
“当初本王选你护送,是见你拖家带口,信义应有保障。”
“本王也没亏待你,金子给足了。”
“可现在……结果不太理想。”
“你不仅背叛本王,还反咬一口。”
“啧。”
“让本王很为难啊!”
刘旦拍着他的脸,摇头叹息。
那匈奴人满脸痛苦,眼神挣扎,不停偷瞄身后的庄青翟。
一句不敢多说!
刘旦却点点头:“懂了。”
“拖家带口,非你的长处,反成软肋。”
想必这匈奴人的家人,此刻还在宰相府中!
刘旦背过脸,不再瞧他一眼。
他缓步移至李和身前,细心为他整饬遗容。
“此人乃本王仅有的两名亲信,与本王亲如骨肉。
奈何,这兄弟天生头脑简单,做事总爱莽撞行事。
本王便寻思,需脑子的差事他应付不来。
那让他跑跑腿,总该是手到擒来吧。
哪知会怎样?
嘿嘿!
跑着跑着,竟连命都丢了!”
刘旦一边嘀咕不休,一边为李和抚平衣襟。
他起身,踱步来到庄青翟身旁。
刘旦扬起血迹斑斑的手,在庄青翟的官服上胡乱擦拭。
“宰相大人,本王的兄弟被你生生割断了筋脉。
对了,你还剜了他的双眼,忘了提。
最终,他竟自戕而亡!
瞧瞧,这事整得多荒唐!”
燕王此刻语气淡然,仿若与故交闲话家常,轻松随意。
可他身上却隐隐透出一股森冷的杀意。
无人敢在此刻插话。
殿内寂静无声。
细针落地都清晰可闻!
庄青翟喉咙滚动,艰难吞咽,硬着头皮欲开口争辩。
“嘿,宰相大人,先别急着张嘴。
你不外乎又要胡扯什么匈奴、王庭,或是信件的鬼话!
省省吧。
毫无用处!”
刘旦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凝视李和的尸身,低语道:
“宰相大人,你可曾听闻绣衣使者之名?
我这兄弟,早年就在那行当里混过!”
轰然一声!
庄青翟脑中炸响,头皮发炸,李和竟是绣衣使者!!
身为宰相,他焉能不知绣衣使者的赫赫威名!
这些人手持天子节杖与虎符,监察四方。
可代帝行事,杀伐果断!
先斩后奏,毫无顾忌!
绝对是皇帝的死忠心腹!
这样的人物,怎可能为皇子传递勾结密信!
即便真有,皇帝也不可能蒙在鼓里!
如此推断,他先前编织的谎言顿时漏洞百出!
燕王从未勾结匈奴。
反倒是他自己在构陷栽赃!
殿内几位熟知绣衣使者底细的大臣,已然洞悉真相,目光避开庄青翟。
他已无路可走!
刘旦盯着庄青翟那张失了血色的脸,轻轻点头。
“宰相大人明白就好,本王总算能少费些口舌。
散朝后早些出来啊。
本王在宫门前等着你,绝不失约!”
未央宫,南宫门外。
一口漆黑的棺木停在门前。
棺中却空荡荡,无人躺卧。
李和安安静静地躺在马车上,刘旦站在一侧。
神情无波无澜。
身旁还有王波、司马迁,以及燕王府的护卫随从。
王波眼眶通红,手掌死死握住腰间佩刀!
目光如钉,直刺宫门深处。
他与李和同入绣衣使者,又一同归顺燕王。
早已情同手足,亲密无间!
可如今,兄弟却生死相隔!
盯着门洞里那跌跌撞撞的身影。
王波眼中凶芒闪烁,缓缓抽出刀刃。
“收回去。”
“今日不宜见血。”
刘旦语气平静地抛出一句。
“是,王爷!”
王波毫不迟疑,收刀退至身后。
今日王爷如何说,他就如何杀!
无需刘旦多言,押送庄青翟的几人已朝这边靠近。
张汤紧抿双唇,恭敬道:
“燕王殿下,陛下已传旨,将庄青翟满门抄斩,他本人也将受极刑!
您意下如何……”
“谢过御史大人,宰相交由本王处理便可。”
“是是是,殿下只管带走此人。”
张汤挥挥手,带着其他人直奔宰相府邸。
去执行抄家灭门的大事了。
至于半途放人?
陛下都装聋作哑。
显然父子间心照不宣。
他一个臣子哪敢多嘴!
此时的庄青翟早已失了早朝时的威风八面。
头发散乱如草,双目空洞无光。
刘旦懒得多看他一眼,轻轻挥手。
身后护卫押着他,一行人朝城外行去。
城西,一处风水绝佳之地。
庄青翟凝视那早已挖好的墓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想我庄青翟一生显赫,学问满腹,身居三公之首,位极人臣。
我庄氏世代承袭武强侯,尊贵无双。
谁料到死前一刻。
竟要葬身于一个无名鼠辈的墓地旁。”
庄青翟冷笑出声,瞥向李和尸体的眼神满是轻蔑。
他自视出身高门贵族。
天生就凌驾众人之上!
而李和算什么东西?
除了顶着个绣衣使者,天子鹰犬的名头。
他还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不过是个卑贱的草民罢了!
“燕王,来吧!”
“给老夫一个痛快了断!”
“别让老夫瞧着碍眼!”
庄青翟整了整衣衫,目光无畏,满脸慷慨赴死之色!
“生有何欢,死又有何憾!”
刘旦微微颔首,淡然道:
“满足他的愿望。”
“是,王爷!”
王波狞笑着迈上前,一把揪住庄青翟的衣领,将他倒提而起。
直接塞进棺底深处!
“你做什么?你这是要干什么?”
庄青翟声音发颤,这是什么套路?
为何要把他往棺材里塞?
这不是给李和准备的棺木吗?
“燕王,要杀要剐痛快点,你这是何意?”
“少啰嗦!”
王波一拳砸向庄青翟腹部。
“咳咳咳……”
嘈杂声顿时消散。
几名护卫上前,搬来木板盖住庄青翟的面孔。
取出铜锭,开始钉牢隔板。
咚咚咚咚!
敲击声节奏平稳,毫不慌乱。
可被困底层的庄青翟却吓得魂飞魄散!
“燕王,你不能如此待我!老夫是士大夫,是武强侯,死也要有体面。
你这是践踏礼法!”
刘旦静静听着,面无表情。
礼法?
你说没礼,那就没礼吧!
敲击声依旧未停。
眼见木板越钉越死,庄青翟声音发抖,几近带上哭音。
“燕王,你这般残忍,不怕陛下降罪于你吗?”
陛下教他心狠手辣。
这跟残忍应该差不多吧。
刘旦暗自思忖。
随后抱起李和,安置于棺内。
上方一沉,庄青翟彻底崩溃,失声痛哭。
“殿下,饶命!我瞎了眼,我该死!我愿陪葬李和兄弟!
但别活埋我啊!
我错了啊!!”
王波冷冷一笑。
断我兄弟筋脉时,你怎不说这话!
剜我兄弟双目时,你怎不说这话!!
逼我兄弟自尽时,你怎不说这话!!!
现在才求饶?
太晚了!
众人盖上棺盖,将棺木葬入土中。
“殿下,我错了啊!”
“我知错了!”
“求您放过我吧!”
刘旦转过身去,仿佛未闻。
无人停下动作。
一抔抔黄土落下,棺中哭嚎渐不可闻。
不久之后。
一座崭新的坟冢堆砌而成。
刘旦转回身,肃穆地上香三炷。
驻足良久。
随后转身离去,一切归于尘土。
恩怨已了无痕迹!
或许深夜时分,此地会传来隐约呜咽。
无需在意。
那是奸邪之徒,在为我那蒙冤的兄弟祈求来生福祉!
太子宫内。
散朝后,卫青未归自家府邸,而是受太子召请。
入宫赴宴。
殿中无舞姬歌女,亦无乐声悠扬。
唯有舅甥二人对坐,菜肴浅尝即止,心思皆不在此。
“殿下,您对今日殿上之事有何看法?”
刘据搁下手中碗筷,神情略显凝重。
今日张汤这位御史大夫前来投靠,他麾下又添一员猛将。
按理说该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然而此刻,刘据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三弟的气势实在太盛了!
大殿之上,三弟骤然展现的那股骇人威势,至今回想仍让他心有余悸。
那种磅礴的气场,竟让他萌生了一丝退避之意。
反复思量后,刘据只给出四个字的评价:“三弟极强!”
卫青微微颔首,随即又摇了摇头。
燕王天赋异禀,膂力惊人,骑射精湛,气势超群倒也不足为奇。
这些他早已知晓,因此点头表示认同。
可太子并未抓住问题的核心,他摇了摇头。
“殿下,燕王的个人勇力影响有限,臣带兵多年,见识过无数以一敌十、以一敌百之人。
燕王或许能敌百人,甚至千人。
但这并非关键,个人的力量终究有其极限。”
卫青凝视刘据,郑重道:“真正要紧的是燕王收买人心的本事!
今日李和为保燕王清誉,竟甘愿在大殿自尽。
这足以证明燕王的手段高明。
或许是以衣相赠,或许是以食相待。
无论如何,他手下此类忠心耿耿之士恐怕不在少数。
殿下不可不防!”
刘据深吸一口气,舅舅这番话胜过十年苦读。
经此点拨,他迅速抓住了要害。
卫青沉思片刻,仍决定再多提点几句。
“其实殿下更该警惕的是,陛下为何将绣衣使者赐予燕王。
其中隐情臣虽不知,但这或许牵涉陛下的心意,才是重中之重!”
刘据心头猛地一紧,双手不由攥成拳头。
绣衣使者他自然清楚,父皇从未赏赐给过任何人。
为何偏偏给了老三?
他陷入沉思,连卫青何时离去都未察觉。
直到一位宾客走近,低声提醒:“殿下,大将军有些话并未点透。”
“哦?”
刘据回过神,看向身旁的石德。
石德神色复杂,低声道:“燕王身边不仅有绣衣使者,还有一位郎官司马迁,此人亦是陛下所赐。
此外,臣与骠骑将军府上一名仆人熟识。
据他透露,燕王常与骠骑将军比试角力。
最惊人的是,两人胜负竟在伯仲之间!
燕王不过十四岁少年,竟能与冠军侯匹敌。
日后恐非仅止于千人敌!”
刘据眼眸微眯,心思莫测。
“你意欲何指?”
石德忽地俯身,低语道:“燕王久留长安,绝非好事,时间一长必生变故。
今日陛下赐他郎官与绣衣使者。
谁能担保明日陛下不会改立储君?
况且燕王的势力已然过盛!
殿下可曾留意今日车骑将军李广的态度?
他已投向燕王!”
石德直视刘据的双眼。
“殿下!”
“燕王今年已满十四,他该回封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