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薇扯着嘴角冷笑,眼神在宁为霜身上上下逡巡,“毕竟从小就跟杀人犯的儿子混在一起,能长出什么好心眼儿,也就表面装装正经罢了。”
宁为霜缓缓转身,目光像淬了冰的刀,直直剜进孔薇眼底:“你再说一遍。”
女生口中的杀人犯的儿子,是陈亿。
陈亿还未出生时,名字就已确定为“陈亿”。
起因是陈柏万出生当天,他父亲中了一百万,陈亿的父亲为讨个好彩头,便给他取名陈亿。
陈亿妈妈贤良淑德,可陈亿爸爸却嗜赌酗酒、家暴妻儿。每次买彩票没中奖,他爸就骂陈亿名字白取了,甚至想打死他。
为保护年幼的陈亿,陈亿妈妈捅了爸爸一刀,本以为将其捅死,没想到他又爬了起来。
父亲捡起掉在地上的刀,陈亿母亲抱着陈亿以为已脱险,就在母子俩以为解脱时,父亲从背后将刀直直刺穿了母亲的心脏。
父亲还想杀陈亿,却因失血过多没了力气,匕首卡在母亲体内拔不出来。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竟笑着对陈亿说“你要成孤儿了”。
随后父亲晕了过去,陈亿打电话报警。救护车赶到后,父亲被救活,可母亲却没能抢救过来。
陈亿当时只想救母亲,没多想就叫了救护车。他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亲手给父亲补上一刀。
由于是母亲先捅的父亲,案件涉及正当防卫,最终父亲只被判了十年。
宁为霜小学时一直和陈亿同班,当时宁为霜是天天学习的好学生,而陈亿是班级里的差生,两人便没什么交集。
五年级时,陈亿上学途中遇打架,胳膊被刀划伤流血不止,走廊和教室都染了血,同学们吓得不轻,只有宁为霜敢上前带他去医务室。
当时老师不在,宁为霜便自己动手帮他处理伤口。
大家都说陈亿是“杀人犯的儿子”,后来传言逐渐变成“陈亿是杀人犯”。
宁为霜反驳说,“杀人犯会被关起来,不可能会上学,所以陈亿不是杀人犯。”
但大家根本不听,其实众人心里清楚陈亿不是杀人犯,只是抱着恶趣味故意叫他“杀人犯”。
这天放学,夕阳把巷子染成暗金色。
宁为霜路过拐角时,忽见陈亿单膝压在地上那人后背,手里粗木棍带起风声,朝对方低垂的脑袋砸去。
地上的人蜷成虾米,胳膊护着头,闷哼声渐弱。
木棍即将落下的刹那,宁为霜冲上前,冰凉的掌心猛地攥住陈亿手腕,那截木棍离对方后颈不过半拳距离,她指尖触到他皮肤上凸起的青筋,像攥住一根绷紧的弓弦。
宁为霜指尖抵着他发烫的皮肤,“我跟他们说过你不是杀人犯。你要是真杀了人——”
她喘着气,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那我就在全班人面前成了笑话,我不准你让我丢脸。”
陈亿的手腕被攥得发疼,木棍在掌心硌出红印。他盯着宁为霜发颤的睫毛,忽然发现她眼尾有颗淡褐色的痣,像沾了点墨的笔尖。
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指间的木棍“当啷”落地,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尘土。
他反手推开宁为霜,转身时肩膀撞在潮湿的砖墙上,卫衣袖口蹭过墙皮剥落的碎屑,脚步却没再迈向地上的人。
小学六年级时,宁为霜忽然成了班级“舔狗”。
起因是觉得转来的男生许明生长得好看,她便每天往他铅笔盒塞水果糖,课间帮他抄作业,甚至午休时蹲在操场帮他系松开的鞋带。
许明生总笑着说“看你表现哦”,却在她踮脚想碰他脸颊时,猛地后仰脑袋,“砰”的一声撞在教室门框上,当场眼冒金星瘫在地上。
校医室里,许明生摸着缠着纱布的额头,对老师说“是宁为霜推的”。
几个围观的同学都愣了,分明是他自己躲得太急撞的墙,连门框上的漆都磕掉了指甲盖大一块。
但许明生眼神无辜,反复嘟囔“我头好晕,记不清了”。
不知谁小声嘀咕“宁为霜喜欢他,说不定因爱生恨”,舆论瞬间倒向一边。
当天傍晚,陈亿在厕所堵住许明生。
对方刚喊出“你要干嘛”,就被他按在瓷砖墙上,拳头砸在肚子上闷响不断。
“既然你说自己挨了打,”陈亿擦着嘴角的血,从兜里摸出半截断铅笔抵住他喉咙,“不补你一顿,多亏。”
许明生惨白着脸蜷缩在坑位旁,尿骚味混着铁锈味钻进鼻腔。
事情闹到教务处,许家父母吵着要开除陈亿。
陈亿叼着根草站在办公室,听教导主任说“你父亲的事我们都清楚”时,忽然笑起来。
那笑声像破了洞的风箱,刺啦刺啦割着耳膜。
直到宁为霜冲进来,把一叠皱巴巴的试卷拍在桌上。
“他数学月考第三题抄的我草稿纸,”
她指甲抠进试卷边缘,“作文是百度上扒的,是我帮他押的题。”
许明生猛地抬头,瞳孔里映出她通红的眼角。
没想到宁为霜这个舔狗竟然敢反咬一口。
“你敢让他退学,”宁为霜逼近半步,“我就敢让全校知道你儿子是个骗子。”
许家父母对视一眼,终究没再纠缠。
陈亿根本不在乎是否退学,他本就不爱学习,上学不过是因为他需要跟人接触。
他本性原本就开朗、热衷交友,若不来上学,心情会极度抑郁,甚至失去活下去的动力。
他告诉自己,必须撑到父亲出狱那天亲手杀了他,才有资格去死。
可是当全班人都骂他是“杀人犯”时,唯有宁为霜在意他能否继续上学。
陈亿的世界是锈蚀的弹簧,在父亲入狱那夜崩断了最后一根弦。
可当宁为霜挡在他身前,替他出头,就像要裹住他溃烂的伤口,给废墟里的钢筋缠上蔷薇藤蔓。
她指尖的温度是他不敢触碰的烛火,怕灼伤这具早已腌渍在阴影里的躯体,却又贪心地想让这簇光,烧穿他的心脏。
原来救赎不是雷霆劈开黑暗,是有人在废墟里种苔藓,在他发臭的伤口上撒盐,却又轻轻敷上带花香的纱布。
陈亿不曾想过他这具烂泥里的躯体,竟也能被星光晒出温度。他开始收集她写错的草稿纸、被风吹歪的糖纸。
原来一个人的光,不必照亮整片荒原,只要能成为另一个人掌心里,不敢融化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