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元年·七月
七月中旬的淮北大营,烈日如火,将大地烤得滚烫。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燥热,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士兵们的铠甲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汗水顺着他们的脸颊不断滑落,浸透了衣衫。整个军营笼罩在一片沉闷之中,只有偶尔传来的兵器碰撞声和战马的嘶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这一日午后,正当将士们躲在营帐内躲避酷暑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骑快马如离弦之箭般飞驰入营,马背上的传令兵满脸通红,汗水浸透了衣甲。他高举手中诏书,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喜报!喜报!大将军已于洛阳登基为帝!\"
消息如春风般迅速传遍军营,将士们纷纷从营帐中涌出,欢呼声此起彼伏。\"陛下万岁!\"的呼喊声响彻云霄。原本萎靡的士气为之一振,士兵们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有人激动地拥抱在一起,有人跪地叩首,还有人高举兵器,发誓要为新皇效死。
中军大帐内,王浑正与诸葛诞、胡遵商议军情。帐内虽比外面凉爽些,但依然闷热难耐。案几上摆着三盏清茶,袅袅热气在空气中缓缓升腾。三人皆是汗流浃背,却因军务紧急而不敢懈怠。
忽然,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亲兵入内禀报:\"将军,洛阳传来急报!\"王浑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紧张:\"快呈上来!\"待看完诏书,他的脸上顿时绽放出欣喜若狂的笑容,连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天大的喜事!大将军登基了!\"
诸葛诞闻言,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几滴茶水溅在案几上。他强压下内心的激动,故作镇定地问道:\"消息可确切?\"但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胡遵则直接拍案而起,白须因激动而抖动:\"好啊!真是天佑大魏!\"他仰头大笑,笑声中充满豪迈,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王浑端起茶盏,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环视二人,朗声道:\"二位,此番淮南之战,乃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场大战。我们定要打得漂亮,让东吴从此不敢北望!\"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充满自信。
胡遵抚须大笑,眼中闪烁着野心:\"王将军所言极是!老夫虽年岁已高,但建功立业之心不减当年。\"他顿了顿,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带着几分感慨:\"想当年跟随司马太傅征战四方,如今新皇登基,正是我辈再立新功之时。\"他心中暗想:若能借此战功跻身大魏三大将军之列,位列三公,此生无憾矣。这个念头让他热血沸腾,仿佛年轻了十岁。
诸葛诞轻抿一口茶,看似平静,眼中却精光闪动。他慢条斯理地说道:\"胡都督已是徐扬大都督、征东大将军,尚且如此雄心壮志,在下岂敢懈怠?\"他放下茶盏,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心中飞快地盘算着:此战若胜,自己这个镇东将军能否更进一步?若能出任征东将军,手握重兵,那才算是真正在朝中站稳脚跟。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王浑将二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大喜。他深知,要想打赢这场仗,离不开眼前这两位同僚的鼎力相助。于是他举起茶盏,豪气干云地说道:\"好!有二位相助,何愁大业不成?来,以茶代酒,预祝我军旗开得胜!\"
三人举盏相碰,茶汤在碗中荡漾,映照出他们各怀心思的面容。他们相视一笑,随即收敛神色,开始认真分析当前形势。王浑指着案上的地图道:\"孙峻此番来犯,兵力虽众,但骄兵必败。听闻司马师尚在军中,或许可以利用…”
胡遵眯起眼睛,手指在地图上划过:\"老夫以为,可分兵三路,一路正面迎敌,两路迂回包抄。\"
诸葛诞补充道:\"还需防备东吴水军偷袭,可在淮河沿岸设下埋伏。\"
就这样,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反复推敲,制定了数个作战计划。帐外蝉鸣阵阵,帐内却是一片肃杀之气。最终,王浑拍案而起:\"好!就这么办,定要将孙峻一网打尽,为陛下献上一份登基大礼!\"
胡遵捋须笑道:\"此战若胜,我等皆可加官进爵。\"
诸葛诞眼中闪过一丝野心:\"正是建功立业之时。\"
三人举杯相碰,茶香氤氲中,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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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肥新城·孙峻大营
与此同时,江淮大地,骄阳似火。孙峻站在营帐外,望着不远处巍然矗立的合肥新城城墙,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浸透了绛红色的战袍。\"将军,又折了三千人......\"副将吕据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孙峻没有回头,他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掌心传来尖锐的疼痛——原来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肉里。整整三十七天,这座该死的城池就像一头沉睡的巨兽,任凭他们如何攻打都纹丝不动。
回到中军大帐,孙峻再也压抑不住怒火。他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竹简哗啦啦散落一地。\"张特这个匹夫!\"他咬牙切齿地咒骂着,突然胸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不得不扶着案几缓缓坐下。案几上摊开的战报触目惊心:阵亡两万七千余人,伤者超过五千,粮草只够半月之用......
\"将军,要不要......\"吕据欲言又止。
\"说!\"孙峻厉声道。
\"要不要暂时撤军?将士们实在......\"
\"住口!\"孙峻猛地站起身,眼前却一阵发黑。他扶着案几缓了缓,声音低沉得可怕:\"明日继续攻城,我就不信啃不下这块硬骨头!\"
夜深了,营地里此起彼伏的呻吟声像无数细针扎在孙峻心上。他躺在硬邦邦的军榻上,白日里那个被滚石砸中的年轻士兵的面容不断在眼前闪现。那孩子至死都保持着冲锋的姿势,就像他家乡那些宁折不弯的青竹。
\"阿爹说过,打仗要懂得进退......\"孙峻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叮嘱。他翻了个身,粗粝的草席磨得他后背生疼。帐外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还有伤兵压抑的啜泣。
\"大将军,您该用药了。\"老军医佝偻着背,双手捧着药碗站在榻前。烛火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深深阴影,将那些岁月刻下的皱纹映照得愈发深刻。药碗里升腾起苦涩的热气,在帐内凝成一片白雾。
孙峻斜倚在榻上,铠甲未卸,眉间的川字纹比往日更深。他摆了摆手,突然问道:\"老周,你说我们真的攻不下这座城吗?\"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五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榻边的剑柄。身为三军主帅,这话简直是在动摇军心。
老军医布满老茧的手微微一颤,药汁险些洒出来。他沉默良久,浑浊的眼珠里映着跳动的烛火,最终只是把药碗往前递了递:\"将军,您的心脉......再这样熬下去,老朽怕......\"
孙峻猛地起身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烧下去,在舌尖留下挥之不去的腥苦。帐外传来沉闷的更鼓声,三更天了。他盯着摇曳的烛火,忽然想起出征前吴主在宫门前送行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当时满朝文武都在恭贺,说拿下合肥新城不过探囊取物,如今......他猛地闭上眼睛,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像是要把什么哽住的东西咽下去。
\"报——\"帐外亲兵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东门箭楼又折了三十七个弟兄!\"
孙峻豁然睁眼,却见老军医还站在原地,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挥挥手:\"去照顾伤兵吧。\"待帐帘落下,他一把抓起案上的军报,竹简在掌心硌出深深的红痕。一个月了,这座该死的城池就像......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值夜的亲兵发现他们的主帅早已披甲立在营门前。晨雾中的孙峻像一尊铁铸的雕像,铠甲上凝着夜露。他望着雾中若隐若现的城墙轮廓,喃喃自语:\"今日定要......\"话未说完,胸口突然袭来一阵绞痛。他死死抓住佩剑,青铜剑鞘上的蟠螭纹路深深烙进掌心,疼得让人清醒。
\"将军!\"亲兵慌忙上前。
孙峻抬手制止,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传令,辰时三刻,全军......转道…寿春!”一阵晨风吹散雾气,城头上突然亮起的魏字大旗刺得他眯起眼睛。他忽然想起昨日战死的偏将临终前说的话:\"那城墙......是拿人命堆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