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四的梆子声敲过戌时,西三所密室的炭盆火星四溅,照得石案上的琉璃瓶泛着青幽冷光。婉儿盯着父亲用竹片搅动的瓷碗,皂角液与井水混合后泛起的紫黑泡沫,正与玄真子日记里 \"铅丹遇皂角显魔相\" 的记载分毫不差。
\"果然是五石散的改良方。\" 陈师傅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镜,指尖划过《摄魂秘录》中 \"鬼臼根浸液三钱\" 的记载。这位曾在太医院执掌御药局的老医正,此刻正借着油灯微光,用银针挑开井水中的絮状沉淀,\"铅汞为骨,鬼臼为引,再加上婴尸油调和 —— 这哪里是丹药,分明是催命的修罗汤。\"
婉儿望着他鬓角的银丝,想起父亲说过,陈师傅是二十年前少数知晓玄真子真面目的人。此刻他正将井水样本滴在蟾蜍额间,只见那毒物突然僵直,四足竟摆出云雷纹的形状 —— 正是摄魂丹操控神经的征兆。
\"看这里。\" 陈师傅用镊子夹起井底捞出的朱砂块,对着火光细看,\"寻常朱砂色正红,此砂却泛青,是用贤王旧部的血祭炼过的。\" 他忽然指着《摄魂秘录》某页的血字,\"玄真子在 ' 引魂篇 ' 里写得明白,需取忠于皇室者的血来固毒,这样被毒者便会在幻觉中看见旧主索命。\"
父亲的手指重重按在石案上,震得琉璃瓶里的井水晃出涟漪:\"储秀宫李答应死前抓挠心口,景仁宫徐答应指证贤王旧部,原来都是这朱砂在作祟。\" 他望向陈师傅面前摆着的十二味药材,其中一味开着蓝花的小草让婉儿心头一紧 —— 正是母亲日记里提到的、能让人梦见亡人的 \"还魂草\"。
陈师傅忽然取出个青铜八卦盘,将井水样本滴在中央凹槽。八卦盘应声轻颤,乾位指针竟指向玄灵观方向:\"地火脉的异动。\" 他面色凝重,\"玄真子要借冬至阳气最弱时,用纯阴之血引动地下火脉,让毒烟随井水沸腾扩散,那时整个紫禁城都会变成他的炼魂炉。\"
婉儿摸了摸颈间的琉璃珠,想起在道观密室看见的丹炉图,每座丹炉都对应着一口古井。陈师傅忽然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他连夜提炼的解毒剂:\"用贤王墓前的艾草、冷宫的积雪,再加你腕间玉镯的碎屑 —— 只有皇室血脉与徐家药引相契,才能破这摄魂毒。\"
父亲接过瓷瓶时,两人掌心的灼伤疤痕在火光中重叠。婉儿这才惊觉,陈师傅腕间竟也有三道焦痕,与父亲和疯癫老道的一模一样 —— 原来二十年前玄灵观初开炉时,这些坚守良知的医官曾集体反抗,却都被毒火灼伤。
\"最毒的是这味。\" 陈师傅用银针挑起井底淤泥中的金箔,\"玄真子在 ' 控心篇 ' 里写,需在毒剂中混入被构陷者的衣角碎片,这样被毒者便会在幻觉中重复加害者的言行。\" 他望向婉儿,眼中闪过痛楚,\"你母亲当年在冷宫看见的 ' 端妃抱炉 ',其实是被混入端妃衣料的毒剂迷惑。\"
更鼓声声,婉儿忽然想起沈砚冒死送来的密报:东厂已将祭炉时间提前至今夜子时。她抓起《摄魂秘录》,发现 \"祭炉篇\" 页脚画着个骷髅头,眼窝处的金粉正是从井底金箔上刮下的。陈师傅忽然按住她的手,将一片刻着双鹤纹的竹符塞进她掌心:\"地道第三根石柱有贤王留下的北斗灯阵,用这个点燃,可破玄真子的摄魂结界。\"
父亲的咳嗽声在密室里回荡,他强撑着将井水分析结果誊抄在桑皮纸上,用蜡油封入空心玉镯:\"把这个带给皇上,玉镯碎时,便是毒烟散时。\" 他望着陈师傅重新调配的解毒剂,忽然苦笑,\"当年我们仨在太医院研究五石散,谁能想到今日要靠它来破局。\"
陈师傅忽然对着八卦盘长叹:\"地火脉的异动比预计的早了三日,玄真子怕是等不及要拿婉儿的血祭炉了。\" 他指向盘中不停颤动的指针,\"现在唯有寄希望于她能带着证据闯入地宫,在丹炉开眼时...\"
话未说完,密道口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沈砚的声音带着血味飘来:\"东厂缇骑已过西华门,陈墨带着摄魂母液进了地宫!\" 他浑身是血地撞开暗门,手中紧攥着半幅从缇骑身上扯下的云雷纹旗幡,\"他们要在子时前完成祭炉,婉儿必须现在就走!\"
婉儿抓起装有解毒剂的瓷瓶,将分析结果和竹符塞进衣襟。陈师傅忽然对着她的背影喊:\"记住!摄魂丹母液怕鹤鸣之声,当年贤王驯养的鹤哨...\" 话未说完,地道便传来缇骑的呼喝,他和父亲已抽出银针,准备为她争取最后的时间。
踏出密室的瞬间,婉儿回望石案上的琉璃瓶,井水中的紫黑泡沫仍在翻涌,仿佛在预示着今夜的血雨腥风。陈师傅的分析让她彻底明白,这场阴谋的可怕之处不仅在于毒剂,更在于人心的扭曲 —— 玄真子用二十年时间,将整个紫禁城变成了他的炼魂炉,而她手中的样本与日记,就是浇灭这炉毒火的最后一桶水。
雪粒子打在密室砖墙上,婉儿摸着掌心的双鹤竹符,忽然想起陈师傅说的鹤鸣破阵。她知道,此刻走向地宫的每一步,都踩着父亲和陈师傅用鲜血铺就的路,而井水中的致幻成分、日记里的毒丹配方、八卦盘的地火异动,都在催促她加快脚步。
当她钻进井底暗渠时,听见上方西三所传来兵器相击的声响。冰凉的井水漫过膝盖,婉儿摸出陈师傅给的解毒剂,忽然发现瓶底刻着 \"鹤鸣于九皋\" 的字样 —— 这是二十年前贤王送给太医院的警示,如今竟成了破局的关键。
地道深处的丹炉轰鸣越来越近,婉儿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小腿的朱砂痣在幽蓝水光中明明灭灭。陈师傅的分析让她彻底清醒:所谓样本分析,从来都不是简单的验毒,而是揭开二十年血案的钥匙,是让紫禁城万千生灵免于成为毒丹祭品的希望。
她深吸一口气,将琉璃瓶贴近胸口,里面的井水样本与母亲的发丝共同发烫。前方的黑暗中,云雷纹砖正在亮起,那是地宫入口的方向。婉儿知道,陈墨的祭炉即将开启,而她手中的证据,即将在丹炉火光中,成为刺破这场毒雾的第一声鹤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