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茶?
“时宴,也喜食西北的牦牛乳吗?”
将女子方才神情尽数收于眼底,时宴将手中茶放下,他是不喜甜食的,只是姜离喜欢,他便做了来给她。
“西北的牦牛乳确比中原牛乳要醇厚些。”时宴并不正面表示自己不喜欢甜的,眼前这个小姑娘正细细地品尝她爱喝的牛乳呢,他此时搅了她的兴致做什么。
“是啊,大哥哥常从外给我带回来许多牛乳,”姜离摩擦着光滑的杯壁,低着头继续说:“我从未去过京都之外的世界,仿佛喝了这牛乳,便好像去到了西北广袤的草原,那里是否如大哥哥说的一般,天空与草地在远处连成一片,再无边界,”忽的姜离抬起头,闪着清澈的眼睛问道:“时宴,你去过吗?”
男子有些承受不住这眼神,一时间有些愣住了,他不自然地咳了两声,终是压下了心绪。
“当然,你以为手中牛乳是谁带回来的?”
姜离笑了笑,不再追问,将注意力放在甜甜的茶汤上。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说:“你可知,这舞坊的东家是谁?”
时宴这下是真的呛住了,他猛烈地咳嗽起来,手中的牛乳茶险些晃出来很多溅到衣服上,不多会儿,眼眶都有些微微泛红,竟是将泪都呛了出来。
“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姜离从榻上站起走到他身边,微微用力地替他拍着后背,在咳嗽明显不那么频繁的时候,她关切地问了出口。
时宴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抬起示意姜离不必再拍他了。
“怎的突然呛成这样?”姜离拧着眉,感觉有些奇怪。
时宴可不是这般会呛住自己的人,他一向都是一个优雅,谨慎之人,今日不知怎的竟然失了风度。
“这茶有些甜,不注意便呛住了。”
时宴终于恢复过来了,还不等他多思考一瞬,姜离便又出口道:“你还没回答我呢。”
知道搪塞不过去了,时宴只得回答道:“这舞坊是我来此地后盘下来的产业,当时并未见到主家,是他身边的人拿着他的印鉴前来与我订立的租房一应事务。”
姜离很是有些义气在的,眼看时宴无事,她便又一屁股坐回榻上,带了些很是警醒的语气说道:“你可知,这舞坊是大昭八皇子奕王殿下的产业。”
那时宴的东家便是那奕王了?
想不到奕王殿下不仅带兵打仗在行,这行商一事倒也精通。
姜离心里默默地为他竖起了大拇指,就算有朝一日,他落魄无依,凭借自己一手打拼而来的产业,也能够有所生计。
她定要向他打听打听,这等获利行商的本领可不可以教教她。
来日她也可有所依凭。
只是现在,她心里有了一个恶毒的想法。
时宴绝对不会想到短短的一瞬间,姜离已经想了这许多的事,面具之下,好看的眉毛已经拧起来了,她今日所问,究竟为何?
“你的东家居然是奕王那个家伙,我可告诉你,既是他的话,你只要不会惹到他,他人还是挺好的,”姜离将手中的空茶杯放到时宴面前示意他再添一杯,而后又小声地凑到时宴耳边说“但,切记千万别惹到他,奕王殿下很是凶狠的。”
说道凶狠二字时,姜离的表情也变得有些狰狞起来,似是这样就能恐吓到时宴一样。
“你很怕他吗?”时宴并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姜离这副样子很是好笑。
“怕?”姜离后退了一瞬,“我有什么好怕的?”
“那你为何说奕王凶狠之时,眼底都有些莫名的恐惧?”
“我哪有!”姜离嘴硬着反驳:“奕王殿下战场厮杀,自成威严,我只是一介女子罢了,有些心怖也属正常。”
时宴很疑惑,但时宴不说。
“我便告诉你罢,”姜离靠近时宴,凑近他的耳边,悄声说道:“奕王最喜欢你这样细皮嫩肉,清秀俊美的美男子了!”
少女的气息喷在耳朵周围,让时宴的全身都紧绷起来,全身的感官似乎都汇集在了敏感的那一处,让他有些不自觉地战栗。
可是此时,时宴是真的很想暴揍这个小丫头一顿。
“胡说!”
“我说的是真的,他常常黏着我大哥哥,若不是我大哥哥已然娶亲,他们二人一向是形影不离的!”
姜离撅着小嘴很是委屈,什么嘛!她明明是看在时宴是她最好的朋友的份上才与他分享她一直独自保守着的秘密。
可是时宴却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凶她!
况且,她说的也是事实啊,他们二人的亲昵在她面前从不避讳的,姜离早就觉得他二人有些猫腻了。
若不是她一直知晓大哥哥心属嫂嫂,凭借奕王的样貌才华,难免大哥哥不会动心,到时她可就只能得一个男嫂嫂了。
“总之,奕王殿下绝不是你口中那样的人。”
时宴气得脸都红了,语气都不似平常那样清灵,倒是带了些姜灵瀚的肃杀之意。
听得姜离心中一凛,可是好朋友之间不就是要分享这些趣事的吗?时宴为何反应这样大?
“时宴可是与奕王殿下相识?”
“不曾。”
“那你为何……”
“总之,我说没有就没有。”
“你怎知没有?你又不是他!”
“我…!”
姜离一点都不退让,她不是没看到时宴的耳朵已然红透了,
他到底在生什么气啊?
难不成他与奕王真有些渊源?
坏了!
如若他们二人真的相熟,或是相好,那她今日所言岂不是?
想到奕王殿下发火的样子,姜离哪能不害怕呢?
她细细地端详着眼前的时宴,怪不得,怪不得。
她一直都觉得时宴与平常的男子不同,他太过于清秀了,清秀到有些女相,虽说时常戴着面具,可是时宴给人的感觉就是柔柔弱弱的清秀书生。
难不成?奕王殿下好这口?
想到这,姜离更是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她抑制住内心的惊愕,亏得她元宵灯会时,看着时宴模糊的影子,她竟然有些想要将这抹澄明占为己有。
那些心思如今看来多可笑。
时宴不过是将她当成至交好友罢了,人家早就心有所属了,不是她,她竟然还自作多情了。
罢罢罢,真是一场笑话。
女子的表情变了又变,时宴已经开始苦恼了,他不知姜离脑中整日在想些什么。
现在他该出口解释吗?
会不会越说越糟糕?
闭口不言是好的选择吗?
“今日我先回去了。”
姜离由方才谈论奕王时的促狭突然转变成冷淡丧气,不等时宴开口便已出了门去。
时宴张了张嘴,终是没说话。
出了舞坊,姜离有些心不在焉,她以为她与时宴已是超越朋友的存在了,至交好友,知己相伴,她也曾在灯会之时一时冲动想要倾吐些许情意。
如今,这些往日的画面就像刀一样刺进了她心里。
太可笑了。
作为朋友,时宴无可挑剔,是绝佳的倾诉对象与知己,可是好像也只能如此了。
姜离心中有些颓唐,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挫败感与占有不得的不甘。
他与奕王究竟是何时开始的?
他们二人已经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她摇摇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她并非老古板,往常便听说有的世家子弟癖好不同常人,喜爱鲜嫩的少年男子,不喜女色。
可是现在这事就发生在她的身边,在她的大哥哥与好友间,奕王竟都留了一手。
简直是,太精彩了!
姜离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此时她真的很想找一个人说说话,不论是谁,她一点都不想一个人待着。
蔚柔姐姐现在掌管家中事务,忙得很,再也不能陪她胡闹了,那她能找谁呢?
“阿离在此处作甚?”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姜离有些迷茫地回头看去,是他。
他也可以。
“带我去康乐坊。”
姜离不等来人走近,就直定定地看着薛常景,坚定地出口道。
薛常景被吓愣在了原地,这丫头今日是怎么了?
康乐坊是往日幼时他们几人常厮混的地方,姜离往日也并非没去过,只是薛常景知晓她已有好久未曾瞎胡闹了,今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然想要旧地重游?
“几位爷,你们可好久没来了!”
“快里面请!”
一股脂粉味混着酒气钻进了姜离的鼻腔,虽说有些刺鼻,可对于她来说,这种味道反而让她有些安心。
“还是老规矩?”
老鸨在一旁脸都快笑烂了,殊不知,姜离与薛李二人之前可是这里的常客,姜离更是为了她这坊中为首的男伶花了不少金银来,这稀客已有些时候不光顾了。
可今日这财神爷撞上门来,她怎能轻易放过?
在获得了姜离肯定的眼神后,将姜离二人安排在之前的雅座便心满意足地出门安排去了。
薛常景见阻拦不得,便只能跟上前去。
姜离脑中想着时宴与奕王,心中烦恼得紧,她本决定待一切事毕,就与时宴一同饮酒舞乐,岂不妙哉。
可是,这抹世间独特的色彩都已归于奕王所有了。
他也曾在奕王面前尽情地舞吗?
想想那场面,不是心痛二字就能简单描述姜离现在的心情的。
桌边早已上好了姜离平日爱喝的胭脂醉,那是一种以百花酿制的美酒,味甘后劲却大,姜离一向很喜欢灌醉那小伶,看他醉酒的样子,让姜离心中很是快活。
可今日,她只想一人醉一场。
“你要这么喝,可不是为了来寻乐子吧!”
薛常景一把将灌自己酒的姜离拦下,他从未见过姜离这般,就算是之前幼时胡闹之时,姜离也很少饮酒的。
她往往只是欣赏那男子醉酒罢了。
发生了这么多事后,他再见她这副样子,不知缘由,但他真的很想阻止她这样烂醉。
“姑娘可好久不来了。”
这声音……!
伴随着清脆的人声,薛常景脑中出现了些许的画面,清秀的男子握酒而卧,脸上些许红晕,倒在姜离的怀中,她轻轻地抚摸着他因醉酒而染上红霞的耳垂。
不,虽说这事之前经常发生,他也从未觉得之前的姜离有何胡闹之处。因为此前姜离便就是那般,胡作非为,没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可是他如今却再也不想看见姜离那副样子。
她是名满京都的贵女,是一舞动京城的国相之女。
她是铿锵护家的坚强女子,是逆境中不惧怕懂得舍生取义保护弱小的善良之人。
姜离的以前与现在,他无暇思考有何不同,他只是觉得这种女子不会再做之前小姜离那样的荒唐事。
或许他只是觉得,仅仅是他不愿意,不愿意看到姜离再亲近那个善于蛊惑人心的男子。
一瞬间,那男子已然靠了上来,姜离抬头看去,略带些薄醉的眼神中倒映着男子优越的面容。
“羌月?”
记忆重叠,眼前的男子与记忆中那个温柔的人合为一体,是的,姜离经常来这家坊子的原因,就在于羌月此人。
他实在是太善解人意了,温柔至此,对于喝下毒药认为被抛弃被嫌恶的姜离来说,这种温柔攻势,她可是半分都承担不住的。
因此,这康乐坊变成了她挥金如土,一掷千金的地方。
“姑娘好久不来,奴家是否容颜已改,不再惹人欢欣?”
羌月垂下眼睑,有些若有若无的委屈浮现,他的睫毛极长,映衬着那双眼眸都变得水润可怜。
妖精!
薛常景心中骂道,他之前就见识过这羌月的厉害之处,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青尘之地,作为男子,竟能赚的盆满钵满,说实话,薛常景是有些佩服的。
不知姜离如今是否还能否承受得住他这番温柔乡?
只见姜离的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她以往是最爱这羌月的温柔性情的,父亲是宠爱她,可是她却不以为意。
兄长嫌弃,无人看得起她。
可是那又如何?
姜离从不以他人的眼光为鞭笞自己内心的戒尺。
可是再坚强的心脏,总得有一处地方来盛满那些无处可放的情绪。
羌月对她来说便是这样一处所在。
她向来是喜欢美人儿的,羌月是南疆人,生的清秀婉约,白润的肌肤十分滑嫩,但他的肌肉很是发达,是那种柔而不媚的小倌。
姜离喜欢他的温柔。
“你容颜还似从前,不曾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