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济世堂的伙计如常提着药包来到小院。
陈志查验过后,将人引了进来。
那伙计在院中站定,将药包递上,“大人,东家让小的禀告,您吩咐的事,已办成了。”
说着,他从袖中滑出一个密封的信封,快速递到我手中。
我接过,神色不变,只淡淡道:“回去告诉你东家,我妹子的病已大好,费心了。改日得空,我再登门道谢。”
这话是我与张泉的约定,意在传递一个“交易完成,两清”的信号。
伙计心领神会,低声问:“门口那两位若是问起来?”
我拍了拍他肩膀:“如实回答。”
送走伙计,我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巷口。
沉默片刻,我扬声道:“陈志,李冒。”
两人立刻从值守的阴影中闪出,抱拳行礼:“大人。”
“把你们这半月来的工作记录,拿给我看看。”我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陈志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冒。
李冒却干脆地应了一声“是”,随即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双手呈上:“大人,都在这里了。”
我接过册子,随手翻阅。
上面事无巨细,记录了我每日出门、回院的时间,甚至我与沐雨在院中闲聊的几句家常,如“今日天气甚好”、“江哥哥何时再带我出去”等,都被一字不落地记下。
来访之人,如柳如弦、贾正义等,更是重点标注。
最令我心底生寒的是,连沐雨煎药后倒掉的药渣,他们都取样记录,还附有药物成分分析!
李冒见我合上册子,脸上露出一丝忐忑,低声道:“大人,并非我等有意窥探,只是……秦掌司吩咐过,院中一应事务,无论巨细,皆需记录在案,以备查考。属下……职责所在。”
我将册子递还给他们,“无妨,理解。镇武司自有规矩,你们也是奉命行事,何错之有?”
陈志和李冒闻言,明显松了口气。
转过身,我眼神已经冰冷。
这还只是我院子里,明面上我能看到的“眼睛”。
那些我看不到的,藏在更深处,如同蛛网般遍布京城的其他耳目,只怕数量远超我的想象。
回到书房,我拆开那个密封的信封。
里面是安丰酒肆的房契、地契,所有权已然变更。
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近日有生面孔至济世堂,旁敲侧击打听大人,慎之。”
没有落款,但笔迹是张泉的。
我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一点灰烬。
必须切断张泉这条线了。
不是被动的隐藏,而是要按照既定之策,主动进行一场彻底的“外科手术”。
……
下值后,我特意邀了马三通一人,地点就定在安丰酒肆。
雅间内,几样精致的青州小菜,一壶温得恰到好处的老酒。
“马三哥,前几日税虫的事,多亏你指点迷津,今日特备薄酒,聊表谢意。”我举杯敬他。
马三通哈哈一笑,与我碰杯:“自家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能帮上忙,老哥我高兴!”
酒过三巡,气氛融洽。
我放下酒杯,从怀中取出那个装着房契地契的信封,缓缓推到马三通面前。
“这是……”马三通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房契地契?江老弟,你这是何意?”
我为他斟满酒,语气轻松道:“这安丰酒肆,家乡味道地道,又是十几年的老店了,我瞧着喜欢,便盘了下来。只是,马三哥你也知道,我如今在京城,身在百工坊,名下若多有产业,难免惹人闲话,授人以柄。所以,想请马三哥帮个忙,将这酒肆挂在你名下。往后,这里就当是咱们兄弟几个,聚餐、闲聊的一处清静地方。”
马三通闻言,眉头微蹙,将契书推回:
“这……这不合适!蜀中那边每年分润已经不少了,我怎好再收你这么一份大礼?”
我笑着,用筷子点了点桌上的菜:“马三哥,你尝尝这味道,这店面,能赚几个钱?主要图个方便和清静。你是我在京城最信得过的兄长之一,这东西放你名下,我放心。难道马三哥还跟我见外不成?”
马三通看着我诚恳的笑容,沉吟片刻,最终将那契书收入怀中。
他用手指点了点我:“既然你这么说了,老哥我就先替你保管着!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据点,谁也别想来打扰!”
……
第二日,我主动来到了九章阁。
九章阁,庭院幽深,回廊寂静。
只闻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以及隐约传来的算盘珠碰撞声与书页翻动的微响。
此情此景,曾多次出现我的梦境之中,带着一种算尽苍生的冰冷感。
今日亲身至此,心头那股莫名的熟悉与压抑感,更重了几分。
通报之后,我被引至赵无眠的值房。
她正在伏案演算,满桌皆是各州府报上来的卷宗。
见到我,她握笔的手微微一顿,银色面具下的眼眸掠过一丝极淡的意外。
我们自京城重逢后,因彼此身份敏感,又处在秦权无形的注视下,一直刻意保持着距离。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来找她。
她默然片刻,对左右侍立的文书道:“你们先下去,没有吩咐,不得打扰。”
房门轻轻合上,值房内只剩下我们二人。
“江主簿,”她放下笔,清冷的目光透过面具落在我身上,“有何事?”
我没有绕圈子,直视着她的眼睛:“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说着,我将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纸条,轻轻推过桌面,送到她面前。
纸条上,是一个全新的身份信息,姓名、籍贯、路引编号一应俱全。
唯独缺少最关键的、在九章阁税率档案和天道大阵武者系统中的“烙印”。
我需要她动用九章阁监正的权限,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个身份“做实”,让它能经得起任何形式的稽查。
赵无眠拿起纸条,盯着上面的信息,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她抬起头,缓缓道:“这种事,戒律枢的贾监正,或是暗影阁的柳监正,他们来做,岂不更为便利?何须寻我?”
目光扫过她银色面具下的双眸,贾正义的铁面、柳如弦的笑脸在我脑中一闪而过。
前者太重规矩,后者心思难测。
唯有眼前之人,曾与我在不死宗血战中背脊相抵,在天机山庄交换过性命。
想到此,我开口道:“这天下,我能信的人不多。”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而在京城,我只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