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狐跟着我出了酒肆。
直到转入一条僻静小巷，他才敢稍稍抬头，惴惴不安地问道：“五爷，您……有什么吩咐？”
“我知道你们这些黑市贩子门路多，”我停下脚步，看着他，“借用你的腿，和你背后的路子，给凉州镇武司传个消息。”
沙狐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嗨！我当什么事儿呢！这个您放心，包在我身上！”
我好奇问道，“你们没有尘微台，如何快速传信？”
沙狐嘿嘿一笑，“五爷，猫有猫道，鼠有鼠道，这事儿……”
我闻言微微皱眉。
沙狐不敢托大，当即交代道：“我们有一种驯化的‘蜂雀’，疾如闪电，可日飞百里，且只认固定的路线和饲主。从鬼泣城到凉州，中途设五个隐秘的接应点，接力传递，最快半天，消息便能摆在严监正的案头！”
“原来如此。”我微微颔首。
这套民间的情报网络，虽然不如尘微台借助天道大阵瞬息万里，却胜在隐蔽、独立，不受官方监控。
“难怪当初在黑石山，屠百城能那么快就把叶家突袭的消息传给你……”
我恍然道，当时还觉得有些蹊跷，现在总算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沙狐嘿嘿一笑，带着几分自豪：“都是兄弟们混口饭吃的本事，让五爷见笑了。”
“去吧。”
我递过一封以特殊手法封好的信，“告诉严霆，鬼泣城已定，可按计划行事。”
沙狐双手接过，朝我躬身一礼，转身便敏捷地钻入小巷之中。
……
沙狐离开后，我准备返回人皮客栈。
刚走过一个街口，便看见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正围着一个蜷缩在地的身影拳打脚踢，口中不住辱骂。
那挨打的人抱着头，发出呜咽般的怪笑，正是那疯和尚。
我上前一步：“住手！”
那几个流浪汉停下动作，回头看来，脸上满是戾气和不屑。
为首一人上下打量着我，啐了一口：“关你屁事？想充好人？让爷爷住手也行，那你过来，让哥几个活动活动手脚？”
他活动着手腕，带着两个持木棍的同伙，一脸狞笑地朝我走来。
我看着他们，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他们身上。
那目光中，没有杀气，没有怒意。
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淡漠，以及一丝源自混沌本源的压迫感。
三人猛地顿住脚步。
他们愣了愣，这才发现，原本还有些行人的街道，此刻竟已空空如也，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
就在这时，有人低呼了一句：“是……是江……江小白！”
“江小白”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
几个流浪汉瞬间面无人色，吓得魂飞魄散，扔下手中的木棍，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现场。
我走到疯和尚身边，将他扶起。检查了一下，只是些皮肉伤，并无大碍。
“怎么回事？”我问。
疯和尚抱着胳膊，痴痴地看着原先残碑林的方向：“家……家没了……佛死了……没吃的，他们抢我的饼……”
我看着他茫然无助的样子，心中微叹。
“跟我来。”
我带他走到街角一个早已空无一人的馄饨摊前，拉过凳子让他坐下。
回头对躲在摊位后瑟瑟发抖的老板道：“来两碗馄饨。”
热腾腾的馄饨很快端上。
疯和尚也顾不得烫，大口吞咽，看来是真饿极了。
他飞快地吃光了自己那一碗，然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面前那碗刚动了两筷子的馄饨。
我把碗推到他面前，“吃吧。”
他这才一把抓过，再次狼吞虎咽起来，直到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他用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抹嘴，痴痴地笑了起来：“好吃！当初，也有个人，请我吃过……他说，将来会有人请我吃一样好吃的东西……他算得真准，真准啊……”
“那个人……长什么模样？”
疯和尚歪着头，努力回忆，“京城来的大官……很大的官……”
在我的耐心引导下，他断断续续地复述着当年那人的话：
“他说……我是‘钥匙’……守门的钥匙……”
“他说……门开了，会有一个年轻人来帮我……”
“他还说……‘种子’已经种下，等‘果子’熟了……就能‘回家’了……”
他挠着光秃秃的脑袋，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拍手叫道：
“对了！我想起来了！人们都叫他……阴监司！”
阴九章！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从这疯和尚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我依旧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脊背发凉。
阴九章！当真是阴魂不散！
守门的钥匙……种子……果子……回家……
这几个词在我脑海中反复回响，拼凑出一个跨越十数年的庞大棋局。
原来，阴九章不仅在二十年前选定了步千尺，选定了无道阁……
他竟然连这样一个看似无关的疯和尚，都早已埋下了伏笔！
不愧是天下唯一的九品算师！
这份算计之深，布局之远，简直匪夷所思！
我忽然想起无道公子临别前那句话：“你当我是朋友，这件事，我会替你保密！”
他指的是我掀翻天道大阵的狂言。
当时只觉是他作为朋友的义气，此刻想来，却让我心头猛地一跳。
莫非……连无道公子，也是他棋盘上的一子？
但仔细回想时间，不可能。
无道公子年纪尚轻，其获得秩序剑意更是刚刚发生的变故。
与阴九章的布局在时间上难以吻合。
为了印证心中猜想，我再次耐心引导疯和尚：“那个京城来的大官，除了找你，他还见过别人吗？比如，上次残碑林的那个年轻人？”
疯和尚努力地想着，浑浊的眼睛里一片茫然。
他摇了摇头，“白衣服……见过的，但不是大官见的。是另一个……人……凶……就像……”
他忽然摸了摸脑袋，“像残碑林……那个饕餮凶兽！他看我，像是看……一块石头！”
饕餮？看人如看石头？
这几个零碎的信息组合在一起，一个可能性闪过我的脑海！
无道公子，他是秦权的人！
是了！这才合理！
以秦老狗的秉性，又怎么可能不在无道阁这等心腹大患的内部，安插下属于自己的暗棋？
无道公子那超然的姿态，对无道阁本质的鄙夷，以及最后恰到好处地获得秩序剑意……
这一切，若都是秦权为了平衡而布下的局，那就完全说得通了！
秦权需要一个人来承载无序本源，但他绝不需要一个彻底失控的疯子。
所以，他安排了无道公子，作为我的“镜像”和“保险”。
难怪无道公子会说出那句话！
想通了这一层，我非但没有感到被算计的愤怒，反而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清明。
原来，从我踏入凉州的那一刻起，我所走的每一步，虽然看似是自己的选择，实则都踩在两位下棋人——阴九章与秦权——共同铺就的道路上。
而现在，“果子”熟了。
我这个棋子，是时候跳出棋盘了。
这盘以天地为局的棋，也该轮到我来落子了！
他执他的黑，我落我的白，且看最终，是谁吞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