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不仅在街头巷尾发酵,更渗入了镇武司幽州监的高墙之内。
行走在衙署廊道间,镇武司的那些同僚,看我时都用异样的目光。
就连王碌送卷宗来时,眼神都带着几分躲闪和欲言又止。
“查清楚了?”小院内,我问刚回来的李长风。
李长风面色凝重地摇头,“难!源头太杂。茶馆酒肆里传得有鼻子有眼,像是有人故意散播。”
我苦笑道:“咱们来幽州如此高调,没想到报复来得如此之快!”
杜清远道:“到底是谁这么阴损?”
我分析道:“血刀门干的?可能性很大,搅浑水泼脏水,可以拖住我们。但也不能排除监里有人推波助澜,趁机落井下石,想把我摁下去。”
杜清远气得直拍桌子:“这帮王八蛋!红口白牙污人清白!姐夫哥,咱们总不能干等着挨骂吧?得想个法子让他们闭嘴!”
无论对方是血刀门,还是幽州监内部,他们是在故意激怒我。
我深吸一口气,越是这时候,越要冷静。
“堵不如疏,他们不是说那一箱子是无辜百姓吗?不是说有苦主吗?”
杜清远微微一愣:“那能怎么办?难不成让他们来衙门认亲?那不正中下怀,闹得更难看了?”
想要搞我?那我就陪他们玩大一点。
我冷然道:“就让他们来认!不过,不是他们想来就来,而是我‘请’他们来!光明正大地认!但怎么认,什么时候认,得按我们的规矩来。”
杜清远拍手称妙,“对,谁来认亲,就能顺藤摸瓜,把幕后主使之人挖出来!”
我当即跟李长风、杜清远商议分工。
此事是一部险棋,得好好谋划,办好了能撕开一道口子,办砸了,可能会万劫不复!
不多时,王碌来到我的衙署,声音带着紧张:“江主簿,周监正召集诸位大人,前厅议事,请您速去。”
我看了下二人,“按计划进行!”
……
议事厅内,气氛压抑。
周伏龙端坐主位,面沉如水,手指烦躁地敲着扶手。
下面坐着的几位主簿,典吏,包括许、张二人,个个神情各异。
“如今城中沸沸扬扬,皆言我镇武司主簿杀良冒功,以无辜百姓首级充作匪类!此事有损我镇武司清誉,百姓怨声载道,舆情汹汹。江主簿,你乃当事人,对此流言,作何解释?”
他话音刚落,许主簿立即接话,“监正大人所言极是!江主簿,那百颗首级究竟从何而来?是否真如坊间所传……嗯?”
张主簿也阴阳怪气的帮腔:“是啊!空穴不来风,你须给在座诸位,给幽州百姓一个交代!”
一道道目光如同利箭射来。
我心中冷笑,镇武司做事,只对秦权负责,对皇帝负责,什么时候还要给百姓交代了?
我迎着众人目光,缓缓开口:“解释?交代?很简单。既然有人言之凿凿,说我江小白杀良冒功。”
我略一停顿,大声道:“那就请监正大人下令,开箱!认亲!”
“是真是假,是人是鬼,一见便知!”
“我江小白,就在此恭候大驾!”
满堂官员,包括周伏龙,瞬间脸色剧变!
张主簿猛地站起来,尖声道:“开箱认亲?江主簿,你莫不是昏了头!谁人不知我镇武司凶名在外?就算真有冤屈,那些升斗小民,哪个敢踏入这镇武司大门来认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被当作同谋诬陷反坐,岂非越描越黑!”
他这话看似忧心忡忡,实则字字诛心,想把我逼上绝路。
我等的就是他这句!
我心中冷笑,面上升起一股凛然之气,“张主簿此言差矣!清者自清,何惧查验?”
我望向周伏龙,“既然张主簿担忧无人敢认,那本官今日便在此立下军令状!”
“明日午时,镇武司衙门口,当众认尸!若真有哪怕一颗无辜百姓的头颅,我江小白,甘愿自缚请罪,当场摘印,听凭朝廷处置!”
张主簿见我如此说,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监正大人!江主簿既有此魄力,下官以为,此法可行!正该当众公开验看,还江主簿一个清白,还我镇武司一个公道!”
周伏龙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目光复杂难辨,一拍桌案,“准了!”
……
夜晚,幽州监的后院气氛凝重。
杜清远和李长风已将一百零八人头全部造册。
杜清远搓着手,眉宇间仍有忧色,“姐夫哥,要是有人要是胡指一个,咱们……”
李长风道:“需不需要我再去探探?”
我将人头造册放在桌上,“探?不必。明日自会跳出来。至于指认?我就怕他们不敢出来!”
我看向李长风:“长风兄,明日现场,你守住箱子,听我号令行事即可。”
又对杜清远道:“清远,你混在人群里,给我盯死张主簿、许主簿,还有人群中举止异常之人,记住他们样貌,不要打草惊蛇!”
“明白!”两人齐声应道,眼中燃起战意。
……
翌日午时,告示早已发出,镇武司衙门前人山人海。
有看热闹的看客伸长了脖子,脸上满是猎奇的渴望;
有衣着朴素的妇人紧攥衣角,面色苍白;
幽州城内的里正、保长也都被喊了过来,协助认领尸体。
更有几个眼神飘忽、行迹鬼祟的汉子,隐在人群外围,不时交换着眼色。
冬日的阳光照在积雪上,反射着刺目的光。
当那口巨大的黑箱子被抬到衙门前空地的中央时,喧闹的人群都安静了几分。
李长风和王碌带着几名神情肃穆的税吏,按刀侍立箱旁。
杜清远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人群外围。
周伏龙身着监正官袍,端坐正中,其余一众官员分列两侧。
许主簿清了清嗓子,声音传遍全场:
“肃静!奉监正大人令:近日幽州城内流言四起,污蔑我镇武司幽州主簿江小白大人杀良冒功,此等恶言,中伤朝廷命官,败坏镇武司清誉,实乃可恶至极!”
他顿了顿,“为澄清事实,以正视听!江主簿立下军令状,今日于此,当众开箱认尸!凡有自认亲属头颅在此箱中者,无论男女老幼,皆可上前指认!若确证江大人所杀系无辜良民……”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指向我,“江大人甘愿当场摘印,自缚请罪,听候朝廷发落!”
人群瞬间哗然!议论声陡然拔高,夹杂着惊叹、怀疑和隐隐的兴奋。
“现在!”许主簿声音陡然转厉,“开箱!认!尸!”
随着他一声令下,李长风和王碌上前一步,抓住沉重的箱盖边缘。
嘎吱!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箱盖被缓缓掀开!
浓烈的、混杂着石灰与血腥的怪异气味如同实质的浪潮,猛地扑向四周!
前排的人群被这景象骇得连连后退,发出阵阵惊呼声。
箱内,是码放得整整齐齐、覆着一层薄薄冰霜的人头!
就在这时,人群中响起一声凄厉的哭嚎:
“夫——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