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马酒算是过了门。
来到包厢,周伏龙伸手虚引:“江主簿海量!快,请入席!诸位同僚,都坐,都坐!”
他嘴里说着“请入席”、“都坐”,自己却像根钉子似的钉在原地。
目光扫过那二十几个噤若寒蝉的镇武司官员。
他不坐,果然没人敢先动。
我心中冷笑,懒得陪他玩这套虚头巴脑的“尊卑有序”。
目光径直越过他,落在席间最上首的主座上。
我龙行虎步,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一撩袍角,大马金刀地直接坐了上去!
“你!”周伏龙脸上的假笑僵住,气得脸都绿了。
主管财银的许主簿见状,脸色一变,上前一步,语带怒气。
“江主簿!此乃主座!周监正尚在此处,您远来是客,礼应谦让!这位置……怕是不能乱坐啊!”
我挑了挑眉,一副恍然大悟模样,身体却纹丝不动:“哦?原来如此。多谢许主簿指点迷津。那么依许主簿高见,江某年轻识浅,初来乍到,该坐哪里才‘位置摆正’呢?”
许主簿以为我服软,下巴微抬,虚指了门口的下首末位:“按我幽州规矩,列位主簿以资历排序。江主簿新晋履任,自当居五主簿之末席,那位才是您该落座之处。”
他语重心长道:“为官之道,贵在知位守礼啊。”
“守礼?既然许主簿如此看重资历排序……”
我笑容倏然变冷,目光如箭,盯着许主簿的脸,一字一句问道:“那么,是不是清剿血刀门总坛之时,也要讲究个长者先行?待周监正和诸位高年资的大人们都冲杀过了,我这末位主簿再上前捡点剩饭?”
“放肆!”
一声尖厉的呵斥炸响!
却不是气绿了脸的周伏龙,也不是被我当面羞辱的许主簿。
跳出来的竟是最年轻的一位张主簿,“江主簿!休要危言耸听!剿匪之事自有章程,岂容你在此妄言生死,羞辱上官!”
他说得义正词严,眼神却瞟向周伏龙寻求肯定,显然是想在上司面前表忠心。
周伏龙此刻反而收敛了怒容,只是眼神越发阴冷。
他抬了抬手,制止了张主簿的聒噪,目光落在我身上。
“张主簿年轻气盛,言语莽撞,江主簿不必与他计较。”
他话虽在训斥张主簿,却无一不指向了我,“江主簿初来,豪气干云,斩首百颗,悬赏血刀,饮尽百斤,确实……锋芒毕露,锐不可当啊!”
他话语一顿,“只是,空谈杀敌易,提头领功难。这幽州监上下数百口,剿匪大业的千钧重担,靠的是稳妥持重的老成谋国,而非一味逞勇斗狠的孤注一掷。一席一坐,争之可耻。真正的主位,当是我幽州监历年殉职英烈的灵位!”
周伏龙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悲壮感,“江主簿要坐,可以!敢不敢对英烈灵位起誓,若一年之内,拿不下厉无锋的人头,便自摘官印,去那灵位之前,向满堂英魂磕头谢罪?”
我豁然起身,朗声长笑,“有何不敢!”
我将腰间镇武司主簿腰牌拍在桌上,“便以这幽州主簿为押,一年为期,厉无锋头颅不落此案,我自提头去见英烈!但若成了……”
笑声一收,目光凌然盯着他:“周监正,你这‘持重’之位,是不是也该挪挪屁股?”
周伏龙脸上的悲壮瞬间凝固,眼底闪过一丝惊怒。
他万万没想到,我竟如此决绝,不仅接下了他的将军,还反手将了他一军!
以他的位置做赌注?这简直是赤裸裸的逼宫!
我心中冷笑,料定他不敢答应。
这赌约若应下,无论成败,他都将陷入极端被动。
成了,位置是我的;不成,他逼死同僚的名声也彻底臭了,朝廷必究其责!
“江主簿!”
周伏龙斥道,“此乃庆功洗尘之宴,岂可妄言生死赌注,亵渎英灵?本官方才提及英烈,是望你心存敬畏,砥砺前行,非是让你在此逞血气之勇,做此无谓之争!”
他迅速把“赌注”定性为“无谓之争”和“亵渎英灵”,试图用大义压下来。
“周监正言重了。”我寸步不让,“非是赌注,而是军令状!既担此任,当有此志!莫非监正大人觉得,厉无锋人头太重,我江小白担不起,还是说,您这位置,挪不得?”
最后一句,锋芒毕露,直指核心。
堂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所有官员屏住呼吸,连李长风的手都悄然按上了剑柄。
周伏龙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眼看就要撕破脸皮!
“咳!咳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冷眼旁观的许主簿猛地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对着门口战战兢兢的胖掌柜斥责道,“王掌柜!你是怎么做事的?监正大人宴请江主簿,贵客早已入席,为何酒菜迟迟不上?莫非你这醉仙楼,不想开了?”
那胖掌柜如梦初醒,浑身肥肉一颤,连滚带爬地扑到门口,“快!快上菜!快上酒!”
周伏龙重重地“哼”了一声,借着这混乱的台阶而下。
他不再看我,阴沉着脸,一甩袍袖,径直走到主座旁边的首位坐下,动作带着明显的怒意。
“江主簿少年意气,锐气可嘉。”他拿起面前刚被斟满的酒杯,“只是这幽州的水深,剿匪的大业,光靠意气,怕是……不够。诸位,都坐吧!莫让这些俗务扰了酒兴,动筷!”
“周监正说得对。”我脸上重新挂起笑容,“方才确是小子年轻气盛,行事鲁莽了些。”
我踱步走到紧挨着周监正的首位,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去。
许主簿脸涨成了猪肝色,这个位子本该是他的,此刻只能僵在原地。
“实在是在下方才斗了那百斤烈酒,头脑有些发热。”我拍着额头,笑容“憨厚”,“我这人呐,性子直,酒劲一上头,便只认死理了。莫怪,莫怪!来来来,各位请坐!”
众人神色复杂地依序落座,席间气氛依旧僵硬如冻土。
酒菜上桌,几个试图帮监正挽回颜面、想再“敬”我几轮的官员,在我眼也不眨地连续饮了十几碗后,个个脸色发白地缩回了手。
就在这时,大门推开。
醉仙楼那胖掌柜连滚带爬地又冲了进来,面色煞白如纸。
怀中捧着一个尚在滴滴答答往下渗着暗红液体的酒坛,声音颤抖道:
“江主簿!门外……门外有人扔下这个,说是……说是血刀门给您的‘回礼’!”
他将那酒坛小心翼翼放在堂中空地上,满溢的血浆里面竟是两只马耳。
居中是一张硝制过的人皮上,写着一行狰狞大字:
“拆尔三百骨,点我血刀灯!”
落款处按着个血刀烙印,刀尖正指幽州地图上的红圈:“三日后,葬魂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