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庭站在宿舍门口,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
门开了。
里面传来一阵嘈杂的笑声,混杂着游戏音效和薯片袋被撕开的声响。
“卧槽!这波团战能输?赵越你特么会不会玩打野?!”
“放屁!老子野区都被反烂了,你们线上跟死人一样!”
“别吵了别吵了,下把带我上分,我请夜宵。”
邵庭面无表情地走进去,三个室友齐刷刷抬头看他。
刘至浩嘴里还叼着半根辣条,冲他咧嘴一笑:“哟,庭哥回来了?来来来,正好缺个位置,开黑不?”
邵庭没说话,只是冷淡地扫了一眼他们乱七八糟的桌面——泡面桶、可乐罐、游戏手柄,还有不知道谁的袜子搭在椅背上。
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大学?
这就是他拼命考上的、全国排名第一的海城大学?
他的室友,一个逃课成瘾的富二代,一个训练逃课的篮球队主力,一个看似老实实则网瘾少年的普通人。
邵庭垂下眼眸,把电脑包放在自己那张整洁到近乎冰冷的书桌上。
“不了,我要做作业。”
他的声音很淡,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刘至浩耸耸肩,早就习惯了他的冷淡,转头继续打游戏。张子强和赵越也没在意,嘻嘻哈哈地继续他们的团战。
邵庭打开电脑,戴上耳机,隔绝了身后的噪音。
他本以为,大学会不一样。
他本以为,这里会是精英汇聚的地方,每个人都像他一样,为了未来拼命努力。
可现实是,哪怕是在最好的大学,混日子的人依旧占了大半。
真是可笑。
*
一个学期后,邵庭已经把三个室友摸透了。
刘至浩,家里做房地产的,每个月零花钱比他奖学金还多,上课全靠代点名,考试前才临时抱佛脚,但神奇的是从来没挂过科。
张子强,校篮球队主力,训练和比赛是他逃课的最佳借口,但性格意外地讲义气,宿舍里谁有事他都第一个帮忙。
赵越,表面看着最普通,上课从不缺席,笔记记得比谁都认真,但一回宿舍就化身网瘾少年,能通宵打游戏到天亮。
邵庭不理解。
他不理解为什么这些人能这么轻松地活着,不理解他们为什么对学业毫无敬畏。
更不理解为什么他们明明看出了他的冷漠,却还是坚持不懈地拉着他一起吃饭、一起上网、甚至硬拽着他去参加莫名其妙的聚会。
“邵庭,别整天闷着,走!今晚学长请客,撸串去!”
“不去。”
“哎呀,就当陪我们嘛!你天天学习不累啊?”
“不累。”
“……”
刘至浩翻了个白眼,直接上手拽他:“少废话!今天你就是被我们绑架了!”
邵庭皱眉,下意识想甩开他的手,可另外两个人已经一左一右架住了他,半拖半拉地把他推出了宿舍门。
“你们——”
“闭嘴,再学就成书呆子了,今天你必须学会什么叫大学生活!”
邵庭挣不开,只能冷着脸被他们拖走。
……莫名其妙。
可渐渐地,邵庭学会了应付这些“社交”。
他很快明白了了,大学里成绩不是最主要的,人际交往和社会实践活动也同样是宝贵的资源。
他学会了在饭桌上恰到好处地微笑,学会了在学长学姐面前客套寒暄,甚至学会了用玩笑话敷衍那些无聊的搭讪。
没人看得出来,他笑容背后的冷漠。
直到某天晚上,刘至浩喝多了,勾着他的肩膀说:“邵庭,你知道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吗?”
邵庭没回答,只是冲他勾勾唇,不动声色的把他的手臂推下去。
刘至浩打了个酒嗝,笑嘻嘻道:“你把自己关太死了。你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吗?你笑的时候,眼睛里根本没温度。”
邵庭的手指微微一顿。
“不过没关系,”刘至浩拍了拍他的肩,“我们仨脸皮厚,不怕你冷。”
“……”
邵庭垂下眼,没说话。
*
邵庭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拥有了“朋友”,是在大二上学期的一个深夜。
那天,他发高烧到41度,整个人昏昏沉沉地蜷缩在床上,连起身喝水的力气都没有。
他本想硬撑过去,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熬过来的。
生病了就自己吃药,严重了就咬牙去医院,从不会麻烦任何人。
可这次,刘至浩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他不对劲,伸手一摸他的额头,当场骂了句脏话。
“操!邵庭你他妈烧成这样不说?!”
邵庭想推开他,可手臂软绵绵的,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下一秒,宿舍的灯被“啪”地打开,刺眼的光线让他下意识闭了闭眼。
“怎么了?”张子强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邵庭发烧了!”刘至浩一把掀开他的被子,“温度特别高,赶紧的,送他去医院!”
赵越直接从床上跳下来,三两下套上外套:“我去叫车!”
邵庭想说“不用”,可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他被人七手八脚地扶起来,刘至浩甚至蹲下身,直接把他背了起来。
“别…我自己能走…”
“闭嘴吧你!”刘至浩没好气地打断他,“再废话把你扔下去!”
邵庭不说话了。
他趴在刘至浩的背上,额头抵着他的肩膀,滚烫的呼吸喷在对方颈侧。
原来人的体温,是这样的。
他迷迷糊糊地想。
医院里,邵庭挂着点滴,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他微微睁开眼,看到刘至浩歪在旁边的椅子上打瞌睡,张子强和赵越一个靠在窗边玩手机,一个坐在床边吃早饭。
见他醒了,赵越立刻凑过来:“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邵庭摇了摇头。
张子强倒了杯温水递给他:“医生说你是疲劳过度,免疫力下降,得好好休息几天。”
邵庭接过水杯,温热的水流进喉咙,缓解了干涩的刺痛感。
他低头看着杯子里晃荡的水面,突然说:“…谢谢你们。”
三个室友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哎哟,庭哥居然会说谢谢!”刘至浩夸张地捂住胸口,“我感动得都要哭了!”
赵越笑嘻嘻地把热乎乎的包子塞给他:“别客气,下次记得请我们吃饭就行。”
邵庭看着手里的包子,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
从那以后,邵庭开始慢慢接受他们的存在。
他依旧不爱说话,但不会再拒绝和他们一起吃饭;他依旧讨厌社交,但会默许刘至浩拖着他去参加聚会;他甚至学会了在张子强打球受伤时,面无表情地递上创可贴。
这就是朋友吗?
他们会记得他的生日,会在他熬夜学习时强行关他的电脑,会在他沉默的时候,依然叽叽喳喳地围在他身边。
他们让他变成了一个“正常人”。
*
邵庭站在宿舍的穿衣镜前,面无表情地整理着衬衫领口。
镜子里的人影修长挺拔,眉眼冷淡,琥珀色的瞳孔像两潭死水,映不出任何情绪。
——他是一面镜子。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活着的。
别人对他笑,他就回以微笑;别人对他冷漠,他就比对方更疏离;别人对他心怀不轨,他就能提前一步察觉到,然后毫不留情地切断所有联系。
他太清楚如何让别人喜欢自己,也太清楚如何让别人畏惧自己。
那些不怀好意的亲戚、虚情假意的同学、别有目的的追求者……所有人的心思在他眼里都像摊开的书,一目了然。
所以他从不轻易交付真心,因为人心易变,承诺会忘,就连血缘至亲都能为了利益撕破脸。
感情是最不划算的投资。
可刘至浩他们不一样。
他们像三团毫无章法的火,不由分说地闯进他的生活,不管他冷脸相对还是沉默回避,他们都固执地围着他打转,硬生生把他的世界烤得温热起来。
他不习惯亏欠,也不习惯占人便宜。
刘至浩请他吃一顿饭,他就会找机会回请一顿更贵的;张子强帮他搬过一次行李,他就会在他打球受伤时递上药膏;赵越替他挡过一次酒,他就会在他期末考前整理好重点笔记。
所有好与恶,都在他心里有一杆秤。
等价交换,互不相欠。
这是他给自己定下的规则。
可寒暑假来临时,邵庭依然是一个人。
别人都有家可回,有父母等待,有温暖的饭菜和唠叨的关心。
而他只有空荡荡的宿舍,和永远做不完的实践项目。
——朋友可以陪伴他,却填补不了那个空缺的位置。
邵庭不是没被人表白过。
大学里,喜欢他的女生不少,甚至还有几个男生。可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心动”的感觉。
短暂的陪伴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反而像砒霜一样,只会让他更加警惕。
他想要的是一个能完全懂他的人,一个永远不会离开他的人。
可这样的人,真的存在吗?
与其相信别人,不如相信自己。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跟普通人类谈恋爱,还不如跟人工智能谈。
朋友可以温暖他,却无法成为他的“唯一”。
而那个空缺的位置……
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人能填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