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海滩笼罩在淡蓝色的薄雾中,潮水退去后的沙地上散落着贝壳与浮木。
安洁莉娜赤着脚走在潮湿的沙滩上,棕色的麻布裙摆被海风掀起,露出纤细的脚踝。
她今天起得很早,想趁着退潮多捡些值钱的漂流物,上个月她在礁石缝里找到的铜制罗盘,足足卖了五个先令。
海浪轻柔地拍打着岸边,安洁莉娜弯腰拾起一块被海水打磨光滑的木板,突然,她的动作顿住了。
不远处的沙滩上,躺着两个身影。
\"又是尸体......\"她小声嘀咕,却没有多少恐惧。
在这片偏僻的海岸,漂来溺死的渔民或水手并不稀奇。
但当她走近时,呼吸却不由自主地停滞了一瞬。
那两个人是抱在一起的。
高个子的男人双臂死死箍着怀中黑发的青年,像是即便死亡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海藻般的黑发缠绕在两人之间,在晨光中泛着湿润的光泽。
安洁莉娜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些码头酒馆里传唱的悲剧爱情故事,比如殉情的贵族小姐与忠仆,私奔失败的情侣,或是......
\"啧,说不定能摸到怀表。\"
她搓了搓手,蹲下身准备掰开那个高个子男人的手臂。
就在她的指尖刚碰到对方手腕的瞬间——
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攥住了她的脚踝!
\"啊!!\"
安洁莉娜尖叫着跌坐在沙滩上,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那个本该是\"尸体\"的男人抬起了头。
晨光中,她看见一张被海水泡得惨白的脸。
右半边完美得如同教堂壁画里的天使,灰蓝色的眼睛像是凝结的冰晶;而左半边却布满狰狞的烧伤,焦黑的皮肤下露出鲜红的血肉,宛如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
\"救我们......\"男人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我会...给你很多钱......\"
安洁莉娜的眼珠转了转。
她环顾四周,确定这片偏僻的海滩上没有其他人,才压低声音道:\"你先松手!\"
男人的手指纹丝不动,灰蓝色的眼睛里翻涌着某种近乎偏执的暗潮:\"他也要一起。\"
安洁莉娜瞥了眼他怀里的黑发青年,那人脸色青白,嘴唇泛紫,胸口没有一丝起伏。
\"可这位先生明明已经——\"
\"双倍。\"男人打断她,烧伤的左脸因痛苦而微微抽搐,\"我付双倍。\"
海风突然变得急促,安洁莉娜的麻布头巾被吹落,棕色的卷发在风中飞舞。
她咬了咬嘴唇,最终叹了口气:\"行吧,算我倒霉......\"
她费力地拖起高大的男人,对方的体重让她每一步都陷进沙子里,当她把男人藏进附近的礁石洞穴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在这等着!\"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我得去村里借推车,不然搬不动你的...朋友。\"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直到她头皮发麻地跑向村庄。
当安洁莉娜推着破旧的板车回来时,太阳已经升到了正午。
男人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仿佛这四个小时里一动未动,他的手臂仍紧紧搂着怀中的青年,像是害怕潮水会把他带走。
\"让开点!\"安洁莉娜没好气地指挥着,却在搬动黑发青年时愣住了。
即便被海水泡得肿胀,也能看出这是个养尊处优的贵族。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只是现在上面布满了细小的伤口。
更令人心惊的是那些烧伤与撕裂伤,安洁莉娜甚至能想象出他曾在火海中挣扎的模样。
\"他...\"她突然有些喉咙发紧,\"是你什么人?\"
男人抬起那张半天使半恶魔的脸,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的爱人。\"
*
安洁莉娜家的阁楼低矮潮湿,西里尔不得不弯着腰才能不撞到横梁。
阳光透过木板缝隙漏进来,在简陋的棺材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西里尔跪在棺前,指尖轻轻抚过粗糙的木板,这已经是村里能买到的最好的棺材,可在他看来仍配不上少爷。
他一层层铺上从安洁莉娜那里买来的亚麻布,直到棺底柔软得像云絮,才小心翼翼地将邵庭放进去。
“少爷最爱干净了......”
西里尔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他用浸了香草汁的软布擦拭邵庭的脸,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
海水泡胀的皮肤已经渐渐恢复,露出那些狰狞的伤口。
西里尔的手指颤抖着,从额头到下巴,一寸寸抚过那些他曾经不敢触碰的轮廓。
阁楼外传来安洁莉娜的脚步声,西里尔迅速拉过白布盖住邵庭的脸。
\"给!\"女孩推开门,丢来一个包袱,\"衣服和干粮,够你走到下一个镇子。\"
包袱里是粗糙的麻布衬衫和长裤,还有一条可以遮住半张脸的围巾。
西里尔沉默地换上,烧伤的左脸被布料掩盖,只露出那双灰蓝色的眼睛。
\"枪我卖了,\"安洁莉娜靠在门框上,手指绞着发梢,\"够买辆二手马车。不过......\"她犹豫了一下,\"你真的要带着他一起走?\"
西里尔没有回答,只是将最后几枚金币放在桌上。
\"啧,\"安洁莉娜收起金币,突然压低声音,\"今早酒馆里有人说,伦敦来的老爷们在悬赏一个蓝色眼睛的高个子男人......\"
阁楼的空气瞬间凝固。
西里尔缓缓抬头,灰蓝色的眼睛在阴影中泛着冷光:\"你说了什么?\"
\"我能说什么?\"安洁莉娜翻了个白眼,\"我又不傻!那些老爷们抠门得很,赏金还没你给的多呢!\"
她转身下楼,木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马车在后院,你赶在天亮前走吧,最近巡逻队查得严。\"
*
午夜时分,西里尔抱着装有邵庭的棺材走出阁楼。
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在泥地上,拉得很长,安洁莉娜站在后院的老榆树下,看着西里尔将棺材轻轻放进马车。
\"喂,\"她突然开口,\"你们...真的是那种关系?\"
西里尔的动作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棺材边缘:\"哪种?\"
\"就...酒馆歌谣里唱的那种,\"安洁莉娜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贵族少爷和贴身男仆的禁忌之恋?\"
夜风突然变得很轻,西里尔的声音几乎融进月光里:\"不是。\"
\"哦......好吧。\"
\"我是他的刀,他的盾,他的罪,他的罚。\"西里尔拉紧缰绳,\"唯独不配做他的爱人。\"
安洁莉娜怔住了。
马车缓缓驶出院子时,她才一脸疑惑的摊摊手:\"叽里呱啦说的什么,我不会救了个精神病吧,讲话就跟唱戏剧一样矫情。”
马车消失在晨雾中,安洁莉娜站在路口踮起脚张望着,顺便打了个哈欠,直到再也听不见车轮声。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金币,突然觉得有点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