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余看着无边无际的天,竟也被城墙裹挟成一个小小的方块。
皇宫真的能把任何事物困住。
阿箬来为桑余梳头,动作轻缓,像是最后一次为她梳头一般语重心长。
桑余笑了笑,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的异常:“阿箬可是有心上人了?”
阿箬的面色白了白,没说话。
“是宫里的侍卫?”
阿箬摇了摇头,否认:“没有。怎么娘娘也学云雀姐姐,寻我开心啊?”
“少女怀春,便就是你这般,魂不附体,满心满眼想的都是心上人。”
桑余知道,因为桑余曾经也是这样的。
她只要陪在祁蘅左右就觉得开心,只要看他笑,自己也就跟着偷偷笑。
她为了不让他难过苦恼,受了伤都藏着掖着。
阿箬想到了祁蘅,抿了抿唇,红着脸低下头:“娘娘,陛下他……也为你亲自簪过发么?”
提到祁蘅,桑余脸上的笑意瞬间淡去。
但她还是认真的想了想。
似是没有的。
年幼的祁蘅,会拔走她的簪子把玩,再用一朵梅花代替。
少年的祁蘅,心里装的都是权谋,很少再将心思放在她的身上。
如今的祁蘅……那更不可能了。
桑余摇了摇头,说:“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话,阿箬的脸颊泛起了红,她垂下头,藏起了眼中的震惊和窃喜。
桑余只以为她是情窦初开,身边又没个知晓男女之事的人,才会突然问起自己和祁蘅之间的过去。
透过镜子,瞧见阿箬脸上有明显的窃喜,桑余问:“到底是谁,惹得小阿箬这般心向往之?”
阿箬眨了眨眼睛,面色恢复如常。
她梳完了头,放下了梳子,发现那把梳子之前似乎断过,被修补好了,不由有些奇怪。
“娘娘,你如今……当真是不会再喜欢陛下了么?”
桑余的手微顿,抬眼看向阿箬。
她是个迟钝的人。
曾经没发现祁蘅其实根本不爱她。
也没发现,祁蘅常去北狄寻陆晚宁。
所以她今日看着阿箬胆怯又试探的目光,还是没有察觉。
她只以为阿箬是听了祁蘅的话来劝她的。
事实上,的确是。
阿箬不愿背叛桑余,不愿做霸占恩人心爱之人的事。
可祁蘅对她说:“你可以去问问她,看她对朕,有没有一星半点的余情。”
那是祁蘅挣扎之下,最后给桑余的机会。
也是阿箬给自己的机会。
桑余闭上了眼,头靠在窗柩上,瘦弱的脸颊什么情绪也没有。
“不喜欢了。”
——
祁蘅那一夜,在勤政殿等了许久。
他想面前的这扇门如果打开,如果阿箬进来。
告诉他:她问了桑余,桑余说不愿将自己拱手让人,桑余对自己还有有情分的,桑余的的确确放心不下自己……
那他一定,抛下一切去寻她,爱她,与她坦明心意,此后再不要互相折磨。
门开了,他慌忙看了过去。
阿箬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跪在了面前。
“奴婢,叩见陛下。”
祁蘅眸光微动,神色却微微凝滞,迫切的问:“她说什么?”
阿箬说:“娘娘说,她对陛下,再无任何情分……”
祁蘅猛的闭上了眼。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穿透了他的心肺,痛苦让祁蘅紧紧捏紧了手掌。
“呵呵……再无任何情分……”
他笑着,克制隐忍着心里的杀意,恨不得现在就去找到桑余问个清楚。
但他忍住了。
他抬眼,看向阿箬,自暴自弃的说道:“朕是不是猜对了?”
阿箬垂眼,不愿回答,只是问:“陛下当真喜欢奴婢么?”
祁蘅看着她,眼中都是感怀和悲凉。
如果此刻跪在自己面前的,是她,该有多好?
“朕从来没有轻易宠幸过她人,你还不明白么?”
阿箬整个人紧张起来,手指紧紧地扣在一起,脸颊却越来越烫。
她从前,是最低贱的婢女,任何人都可以欺辱她,就算是死了,也没有人在意。
可如今,这个皇宫地位最高的人,整个天下的君主在她面前,阿箬怎么也无法自拔了。
陛下对桑余娘娘都没有这样的耐心。
也从来没有给娘娘簪过发。
阿箬缓缓站起身子,走向了祁蘅。
没有女子会面对祁蘅的温柔不臣服,不陷入,阿箬也不例外。
反正,娘娘也不喜欢陛下了。
自己也没有做错什么。
陛下喜欢她。
她也喜欢陛下。
陛下看自己时的神情那样温柔,还替她簪发,给她做新衣服……
这些,从来没有人为她做过。
她想要有个男子疼她,爱她,不再让别人欺负她。
更何况,眼前的是九五之尊的君王,却甘于为她这样的奴婢簪发。
给她一条出路,让她在这宫中安然一生,荣华富贵。
他甚至都没有用帝王权力压迫她,还让她深思熟虑,去找桑余问个清楚。
帝王尊重她这样一文不值的奴婢。
这怎么不算是真的喜欢呢?
阿箬甘之若饴。
——
桑余被乐声吵醒,她浑浑噩噩的睁开眼睛,看向了外面:“今日是什么日子?”
云雀上前,给她递上一杯水,说道:“听说陛下昨日宠幸了一位宫女,今日便封了宝林,正在操办礼节。”
桑余目光淡淡的,看向了外面,草长莺飞,春日渐起,可真是个好天气。
她想起阿箬,便对云雀说:“你还长阿箬两岁,阿箬都找到喜欢的人了,你呢?”
云雀努努嘴:“奴婢只想跟着娘娘,照顾娘娘,给林嬷嬷送终……况且,这宫里不是太监,就是那些杀气腾腾的侍卫,奴婢一个都不喜欢。”
桑余被她逗笑了,扬起了病弱的笑:“那以后有机会,我在宫外,为你寻一门两厢情愿的好亲事,如何?”
“奴婢才不要!”云雀垂下了眼,眼中带着微微的难过:“奴婢进宫的时候,就跟着娘娘做事,见惯了宫里之事,先帝那么多妃子,可也死了更多的妃子,奴婢便不会轻易将心付诸于男子。”
她顿了顿,磕磕巴巴道:“况且……陛下曾经对娘娘那么好,却还是……做了那么多不好的事,奴婢不要也陷入情爱之中。”
桑余伸手替云雀擦眼泪,又想到了阿箬。
那个丫头,身世可怜,孤苦无依,一定要寻个对她忠心一生的男子才好。
云雀忽然想到,昨日阿箬走的时候还给她留了个针线活,说是今早去紫宸殿外取,估摸着也该差不多了。
自己这女红手艺实在不好,阿箬却是很擅长,
“娘娘,我去寻一趟阿箬,很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