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芷荣把菜篮往茶几上一放时，竹篾边沿刮过玻璃台面，发出细碎的刺啦声。
她弯腰捡羊绒毯时，指节因常年握锅铲而泛着青白，却在瞥见沙发缝里露出的纸币角时猛地顿住——那是沈杰上周说要给她换金戒指的钱，边缘还沾着他粘账本时蹭的胶水渍。
\"又要带雅琴往济州跑？\"她直起腰，目光扫过沈杰发梢翘起的弧度——和他爸当年骑单车带她去领结婚证时，被风掀起的碎发一模一样。
沈杰喉结动了动，伸手去勾母亲肩膀。
魏芷荣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洗衣粉味，混着姜雅琴常用的橙花护手霜气息，突然就想起上个月在医院陪护时，这孩子蹲在楼梯间给供应商打电话，嗓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铁皮：\"再宽限三天，我爸的手术费不能拖。\"
\"妈，我去挣养老钱。\"他蹭着母亲鬓角的白发，尾音故意拖得软软的，手却悄悄攥住她手腕——那里还留着去年照顾沈宏毅时，因长期输液而泛青的针孔。
魏芷荣的手在他掌心里动了动，到底没抽开。
厨房传来姜雅琴喊\"汤开了\"的声音，混着瓷勺碰砂锅的轻响。
她望着儿子眼里跳动的光，忽然就想起二十年前那个下着毛毛雨的清晨，沈宏毅蹬着二八杠载她去民政局，后架上的搪瓷缸撞得叮当响，他说：\"等攒够钱，给你买金戒指。\"
\"寒假必须在家待满半个月。\"她板着脸抽回手，转身往厨房走，却在经过姜雅琴身边时顿了顿，压低声音：\"受欺负就给阿姨打电话，他要是敢耍浑——\"
\"妈！\"沈杰在客厅喊，尾音带着笑。
姜雅琴耳尖红得要滴血，攥着汤勺直点头，发顶翘起的小卷毛在蒸汽里颤了颤：\"知道的阿姨。\"
出门时飘起细雪。
魏芷荣站在楼道口，看着沈杰给姜雅琴系围巾，手指在毛线里绕了两圈才系紧。
年轻人的笑声撞碎在冷空气里，姜雅琴的鼻尖被冻得通红，却偏要仰着头和沈杰说话，睫毛上沾着细雪，像落了层白霜的蝶。
\"到了发消息。\"她喊，声音被风卷得发颤。
沈杰回头挥手，羽绒服帽子上的毛球晃了晃。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魏芷荣看见姜雅琴偷偷往沈杰兜里塞了颗糖——和上周她在沙发缝里发现的水果糖纸，是同一个牌子。
楼道里的声控灯\"啪\"地灭了。
她摸着黑往回走，指尖碰到玄关柜上的相框——那是沈杰高考完拍的全家福，他胳膊搭在爸妈肩上，嘴角咧得能看见后槽牙。
现在照片里的年轻人，已经能单手扛起整个家了。
她抹了把眼角，转身去关窗户，却在玻璃上看见自己的影子：鬓角的白发在路灯下泛着银，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没擦净的泪。
五个小时后，黑色商务车碾过济州城区的积雪。
海明远把车停在万隆二店对面的停车场，哈出的白气在挡风玻璃上凝成雾：\"沈总，唐姐说仓库钥匙放前台了。\"
\"你俩先回酒店。\"沈杰解下围巾，转头看向后座的姜雅琴——她正把脸贴在冰凉的车窗上，鼻尖压出个小红印，\"雅琴跟我去趟学校。\"
\"不去。\"姜雅琴坐直身子，羽绒服帽子滑下来，露出耳后那颗小痣，\"我打电话给阿姨说你欺负我。\"
沈杰捏了捏眉心：\"明天要巡店，你跟着——\"
\"我要去泡澡。\"姜雅琴掏出手机晃了晃，屏保是魏芷荣上周发的语音：\"雅琴爱去哪儿去，小沈你少管。而且...\"她歪头笑，\"我新买的丝袜，想穿给你看。\"
沈杰喉结动了动。
上回在仓库搬货，他不小心扯坏了她的丝袜，当时她红着脸踹了他一脚，现在想起来，小腿上还留着淡淡的鞋印。
\"行。\"他认命地叹口气，推开车门时雪粒扑了满脸，\"先去酒店放行李。\"
酒店电梯里，姜雅琴突然扑进他怀里。
沈杰被撞得后退两步，后背抵着金属镜面，能看见她发顶翘起的小卷毛扫过自己下巴。
\"想什么呢？\"他低头，鼻尖蹭到她发旋。
\"想泡澡变白。\"姜雅琴闷声说，手指揪住他羽绒服拉链，\"上回你说我胳膊晒黑了。\"
沈杰想起上周在夜市吃烤串，他随口说了句\"这胳膊都能和烤肠比色了\"，当时她举着烤鱿鱼追了他三条街。
现在怀里的人软乎乎的，带着点橘子汽水的甜，他突然就笑出声：\"那丝袜...\"
\"被你扯坏的那双。\"姜雅琴抬头，眼睛亮得像雪地里的星子，\"我收在盒子里了，等结婚那天拿出来——\"
电梯\"叮\"地一声开了。
沈杰耳尖发烫，抱着人往外走时差点撞上门框。
走廊里的暖气裹着雪松香涌过来，他低头看表，曹孟宇说十点要发商品拍摄方案，现在已经九点四十了。
\"先去房间。\"他加快脚步，姜雅琴的笑声像一串银铃，在铺着厚地毯的走廊里荡开，\"我让陶雅桃把资料送过来，你...先去泡澡。\"
姜雅琴歪头看他，突然踮脚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沈杰的耳尖瞬间红透，手忙脚乱去摸手机，却摸到兜里那颗硬邦邦的水果糖——和早上母亲塞进他口袋的，是同一个牌子。
雪还在下。
酒店窗外，万隆二店的霓虹灯牌在雪幕里明明灭灭，\"万隆商超\"四个大字被雪覆盖了半边，像谁故意留了白，等着人去填。
沈杰把姜雅琴送到酒店房间门口时，指节在门框上叩了两下。
门内传来拖鞋蹭地的轻响，姜雅琴扒着门缝探出半张脸，发梢还滴着泡澡后的水珠，顺着锁骨滑进浴袍领口里：\"真不留半小时？\"
他低头看表，金属表盘上的指针正往十点一刻挪。
曹孟宇的拍摄方案说是十点发，现在还没动静——上回为了拍一组生鲜陈列，那小子能蹲在冷库跟打光师耗三小时，保不齐又在抠细节。\"乖。\"他伸手替她把浴袍带子系紧，指腹擦过她后颈未干的水痕，\"等巡完店回来，给你带糖炒栗子。\"
姜雅琴扁了扁嘴，却还是踮脚把温热的掌心贴在他耳垂上：\"冷了就买热奶茶，别学上次在仓库硬扛。\"门合上时，他听见里面传来翻找东西的窸窣声，不用猜也知道她又在往他兜里塞润喉糖——这姑娘总记着他熬夜看报表时嗓子哑得说不出话的模样。
万隆商超一层的暖气裹着烤红薯的甜香涌过来时，沈杰的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两下。
陶雅桃的消息弹出来：【沈总，您要的竞品分析报告改了第七版，张经理说他们市场部今天必须要反馈。】
他往餐饮区走，目光扫过排队买煎饼果子的学生、拎着菜篮挑特价鸡蛋的阿姨，还有抱着孩子等甜品的年轻夫妻——这些都是他上月推行\"社区便民时段\"吸引来的固定客流。
玻璃餐台后，炸油条的师傅掀开蒸笼，白雾里飘出芝麻香，他鬼使神差要了份豆浆配锅贴，坐在临窗的小圆桌前。
咬下第一口锅贴时，陶雅桃的电话打进来，背景音里夹杂着打印机的嗡鸣：\"沈总，张经理刚才又来催了，说他们总监明天飞深圳，今天必须——\"
\"陶秘书。\"沈杰用纸巾擦了擦指尖的油，声音沉了半度，\"上周五例会上我怎么说的？
竞品报告要对比到SKU级别的促销力度，你给我的第七版，A超市的粮油区满减规则还是错的。\"
电话那头突然静了。
他能想象陶雅桃攥着文件站在打印机旁的模样——那姑娘总爱把碎发别在耳后，急起来耳尖会发红。
果然，下一秒传来纸张翻动的哗啦声：\"是...是我疏忽了，现在就去市场部调原始数据。\"
\"别急。\"他舀了口豆浆，看窗外穿校服的学生抱着万隆的塑料袋跑过，\"半小时后我到二店，你把修正版发到我邮箱。
另外——\"他顿了顿，\"让前台给你带杯热可可，你生理期。\"
电话里传来抽鼻子的声音，接着是匆匆挂断的忙音。
沈杰低头笑了笑，把最后半块锅贴塞进嘴里——这丫头跟了他三年，从在茶水间偷哭被他撞见，到现在能独当一面，到底是磨出了点韧性。
万隆二店的停车场比预想中更热闹。
沈杰站在二楼连廊往下看，雪被车轱辘碾成黑灰色，却仍有二十多辆车排着队等空位。
入口处的电子屏闪烁着\"消费满88元免费停车3小时\"的字样，保安举着荧光棒指挥，有位穿貂皮大衣的老太太摇下车窗喊：\"姑娘，我买了三百多的保健品，能多停俩钟头不？\"
\"沈总！\"
熟悉的大嗓门从身后传来。
沈杰转身，就看见曹孟宇裹着件军绿色羽绒服挤过来，脸圆了一圈，双下巴在围巾里若隐若现。
他伸手戳了戳对方肚皮：\"这才来二店三个月，胖成球了？\"
\"能不胖么！\"曹孟宇拍开他的手，呼出的白气里带着糖炒栗子味，\"试运营这半个月，我天天跟着理货员上货，晚上还要盯直播选品。
上回唐姐烤了盘曲奇放办公室，我半夜改方案饿昏头，三两口就造完了——\"
\"正好。\"沈杰打断他，假装惋惜地摇头，\"本来想调你回总部带新人，可周正邦说你这体型，穿西装肯定显肚子。\"
\"别啊！\"曹孟宇急得抓头发，\"我上周刚办了健身卡！
再说...再说我对象还在总部呢！\"
沈杰挑眉：\"你不是说跟女朋友分手了？\"
\"那是骗唐姐的！\"曹孟宇耳朵通红，\"她总说我天天加班不顾家，我就...就编了个分手的借口。
其实我俩好着呢，上周末还去看电影了！\"
沈杰憋笑憋得肩膀直颤，拍了拍他后背：\"逗你的。
开学后让周正邦联系你，先把二店的直播团队带顺了。\"他指了指楼下排成长龙的车流，\"看见没？
你盯的生鲜直播带火了预制菜，现在餐饮区的客流量比试运营前翻了一倍。\"
曹孟宇的圆眼睛突然亮起来，搓着手直搓：\"真的？
那我今晚就跟选品组开会，把上周看中的那家手工饺子谈下来——\"
\"先减减肥。\"沈杰转身往电梯走，\"别让周正邦说我派了个圆滚滚的大将过去。\"
电梯门即将闭合时，他瞥见曹孟宇追过来的身影，手机屏幕在兜里亮起——陶雅桃的邮件提示音。
他低头点开，目光扫过修正后的竞品分析，指尖在\"b超市母婴区促销漏洞\"那行字上顿了顿。
出电梯时，他往楼梯间拐了个弯。
墙面贴着\"员工通道\"的标识，声控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
他摸出手机给陶雅桃发消息：【半小时后，来二店五楼消防通道。】
雪还在下，透过楼梯间的小窗，能看见万隆二店的霓虹灯在雪幕里明明灭灭。
沈杰望着玻璃上凝结的冰花，指节无意识地敲着手机壳——有些事，还是当面说更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