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长林肯碾过泰和门门口的大理石地面时，沈杰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车门内侧的胡桃木饰板。
车座的小羊皮触感确实比他那辆小奔驰的织物座椅柔软，可他望着前座与后座之间那道能升降的隔断玻璃，总觉得有些多余——平时开车带雅琴去吃馄饨摊，哪用得着这种把两人隔开的东西？
“在想什么？”姜雅琴歪头看他，发梢扫过他手背。
沈杰回神，指尖蹭了蹭她发顶：“在想我那辆老奔驰。”见她挑眉，又补充，“虽然没这林肯气派，可副驾离我近，你靠过来时，我一偏头就能亲到你耳垂。”
姜雅琴耳尖倏地红了，作势要拧他胳膊，却在指尖碰到他西装袖扣时顿住——那是她去年送的生日礼物，白金镶碎钻，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闪着细光。
“到了。”司机海明远的声音从车载对讲机传来。
沈杰先下车，转身伸手扶姜雅琴。
暮色里，泰和门的鎏金招牌在晚风里晃着，穿月白旗袍的接待小姐踩着细高跟迎过来，发间珍珠簪子碎亮碎亮的。
他目光刚扫过对方发顶，就听身侧传来轻哼。
转头看，姜雅琴正垂眼理裙摆，紫色碎花在暮色里像落了一层晚霞：“怎么，觉得人家簪子好看？”
“哪有。”沈杰忙弯腰替她理了理被车门勾住的裙角，“我刚才在想，这簪子要是换你戴，珍珠得衬着你耳后那颗小痣才好看。”他指尖虚点她耳后，“上次你扎高马尾，我就看见这儿了。”
姜雅琴的耳垂瞬间红透，推着他往门里走：“贫嘴。”
包厢在二楼最里间，雕花木门刚推开，暖黄的灯光就漫了出来。
姜映瑶正站在窗边看菜单，听见动静回头，眼里先漫开笑：“雅雅，小沈。”她身后的男人跟着转身——身高足有一米八五，肩宽得快抵到门框，古铜色手臂上鼓着结实的肌肉，正端着杯茶，指节粗得像老树根。
沈杰的后颈瞬间绷直了。
前世他在工地搬过砖，见过最壮的水泥工也没这架势。
“小沈是吧？”郭元恺放下茶杯，声音像敲钢板，震得沈杰耳膜发颤。
他刚要开口，姜映瑶已笑着拽了拽丈夫衣袖：“老郭，没见孩子紧张呢？”又朝沈杰使眼色，“喊姑父。”
“姑父。”沈杰喉结动了动，手心在裤缝上蹭了蹭。
郭元恺没接话，只上下打量他。
沈杰被看得后背发毛，忽然听见姜雅琴在身侧轻轻碰了碰他手背。
转头看，她正歪头冲他笑，眼尾上挑的弧度像只护崽的小猫：“姑父，沈杰比我大三个月，可成熟了。上次我电脑坏了，他蹲在地上修了两小时，手都蹭脏了也没喊累。”
“哦？”郭元恺的眉毛动了动，“我家雅雅从小到大，连她爸修台灯她都要抢工具。”他忽然伸手拍了拍沈杰肩膀——这一下跟拍沙袋似的，沈杰差点踉跄，“能让她服软，算你本事。”
姜映瑶笑着把人往桌前引：“老郭，菜都要凉了。”她指了指桌上的青瓷盅，“小沈，尝尝这炖品，是雅雅小时候最爱喝的，我特意让厨房留了老方子。”
沈杰刚捧起盅，就听对面传来“叮”的一声。
郭元恺用筷子敲了敲自己的骨瓷碗：“我听雅雅说，你在搞什么互联网公司？”
“是，主要做电商平台。”沈杰放下盅，脊背挺得笔直，“现在网购还没火起来，但我观察过，年轻人图方便，以后肯定……”
“放屁。”郭元恺突然打断他，“我上周在商场看见个小姑娘，为条裙子在试衣间换了半小时，你那破网能让人摸到布料？”
姜雅琴急得要说话，沈杰却按住她手背。
他想起前世双十一天猫成交额破千亿时，楼下卖菜的阿姨都举着手机抢优惠券——有些事，得慢慢说。
“姑父说得对。”他笑了笑，“所以我们平台正在谈线下体验店，顾客可以去摸布料、试尺码，觉得好再扫码下单。这样既省了商场租金，又能把折扣让给顾客。”他从包里抽出平板，调出合作商名单，“您看，已经谈下二十家服装厂了，他们说……”
郭元恺的目光从平板移到他脸上，原本绷紧的嘴角慢慢松了。
姜映瑶端着汤碗，眼尾的笑纹更深了：“老郭，你当年追我的时候，不也说‘我虽然没文化，但我肯学’？”她转头冲沈杰眨眼，“雅雅小时候啊，总跟我念叨‘姑姑你看，沈杰又帮我捡羽毛球了’‘沈杰说这道题应该这么解’……”
“姑姑！”姜雅琴的脸从耳尖红到脖子根，伸手要捂她嘴。
沈杰却听得入神，握住姜雅琴的手轻轻捏了捏：“后来呢？”
姜映瑶端起茶盏抿了口，眼尾的笑意在暖光里晃：“后来啊……”她故意拖长音调，“等雅雅的耳朵不那么红了，再说。”
青瓷盅里的竹荪还浮着热气，姜映瑶的尾音却先裹着蜜似的甜，在暖黄灯光里荡开。
姜雅琴的指尖从沈杰掌心抽走时，带起一片薄汗——她刚才攥得太紧，指腹在他虎口压出个浅红的月牙印。
\"姑姑！\"她抓起茶杯抿了口，却被烫得轻咳，耳尖红得要滴血，\"再胡说我明天就搬去公司宿舍！\"
沈杰看着她睫毛扑簌簌颤动，忽然想起大二那年在图书馆，她为一道微积分题和教授争得面红耳赤，也是这样眼尾泛红、咬着唇瓣的模样。
他喉咙发紧，悄悄把自己的茶杯往她手边推了推：\"不烫的，我晾了会儿。\"
姜雅琴偏头瞪他，却没躲开他指尖扫过她手背的温度。
这一瞪倒让姜映瑶笑出了声：\"好好好，不说小时候了。\"她夹了块樱桃肉放进姜雅琴碗里，\"尝尝新上的菜，老郭非说要让小沈见识下咱们家传的手艺。\"
话音未落，雕花门被推开条缝，穿靛蓝工服的服务员托着银盘鱼贯而入。
葱烧海参的酱香混着松鼠桂鱼的酸甜涌进鼻腔，郭元恺却没动筷子，粗粝的指节叩了叩桌沿：\"接着说你那流量。\"他端起白酒杯抿了口，喉结滚动时像块石头在脖子里坠着，\"刚才说什么'用户点一次链接就算一个流量'，那玩意儿能当钱花？\"
沈杰的心跳漏了一拍。
前世他在互联网浪潮里摸爬滚打时，总觉得这些概念再简单不过，可面对这个能单手扛起水泥袋的男人，每个字都得掰开了揉碎了讲。
他摸出手机划开屏幕，调出公司后台数据：\"姑父您看，上个月咱们平台有三百万用户点进女装区，平均每人停留八分半。\"他指着跳跃的数字，\"这些人里有百分之十七下单买了衣服——他们点链接的每一秒，都是在给服装厂、快递公司、甚至您手里的白酒厂打广告。\"
郭元恺凑过来看，古铜色的脸几乎要贴到手机屏上。
他忽然伸手戳了戳\"用户画像\"那栏：\"这玩意儿能知道我闺女爱喝杨枝甘露？\"
\"能。\"沈杰喉结动了动，\"她上周在奶茶店扫码领优惠券，位置、口味偏好就记进数据库了。
下次她路过同品牌门店，手机会推送第二杯半价——这就是大数据。\"
姜雅琴的筷子\"当啷\"掉在骨碟上。
她瞪着沈杰：\"所以你总说'今天买杨枝甘露有活动'，根本不是巧合？\"
沈杰挠了挠后颈：\"上次在地铁口，你盯着奶茶店橱窗看了十八秒。\"他低头用公筷给她夹了块虾仁，\"我让技术部调了附近门店的数据，确实第二杯半价。\"
姜映瑶的笑纹更深了，她端着汤勺的手顿在半空：\"老郭，你当年追我时，可没这么会琢磨人心。\"
郭元恺没接话，盯着手机屏的眼睛眯成了条缝。
他忽然抓起自己的手机划拉两下，屏幕亮起张照片——是工地上堆成山的钢筋，\"我有个建材市场的朋友，上个月砸了五十万印传单，结果就卖出去两车螺纹钢。
要是按你说的，把这钱投到网上......\"
\"能精准推给需要盖厂房的老板。\"沈杰接口，掌心沁出的汗把手机壳都攥滑了，\"他们搜'建筑钢材'时，您朋友的广告会弹出来；刷到装修视频时，广告会弹出来；甚至连他们老婆在网上买儿童安全座椅，广告都能弹出来——因为买安全座椅的家庭，大概率刚买了房，需要装修。\"
郭元恺的酒杯重重磕在桌上，震得瓷碟跳了跳。
他盯着沈杰看了足有半分钟，忽然咧嘴笑了，露出颗缺了角的门牙：\"邪门。\"他抄起酒瓶给沈杰满上，\"但老子信了。\"
姜映瑶放下汤碗时，腕间翡翠镯子碰出清响。
她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指尖轻轻敲了敲桌布：\"老郭，下个月万博轩那块地招标......\"
\"我知道。\"郭元恺灌了口酒，古铜色的脸泛起暗红，\"小沈说的'线上线下联动'，正好能给建材市场引客流。\"他冲沈杰举了举杯子，\"你那套邪门玩意儿，我让人去跟你公司谈合作。\"
沈杰的指尖在桌下掐了掐自己大腿——不是疼，是怕这一切太像梦。
前世他为了谈个小单子低三下四，如今却能让建材圈有名的\"铁罗汉\"主动递橄榄枝。
他端起酒杯和郭元恺碰了碰，酒液辛辣却甜，\"我让技术部明天就出方案。\"
散席时已是月上柳梢。
姜映瑶站在泰和门口系羊绒围巾，晚风掀起她发梢的银丝。
郭元恺摸出车钥匙晃了晃，忽然朝沈杰抬了抬下巴：\"雅雅这丫头，打小就认死理。\"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被风卷走，\"你要是敢负她......\"
\"姑父。\"沈杰打断他，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和接待小姐说话的姜雅琴——她仰头时，耳后那颗小痣在月光下像滴琥珀，\"我重生一次，就为了把该给她的，一样不落地补上。\"
郭元恺的眉峰动了动，没再说话。
他转身走向停车场时，姜映瑶忽然拽了拽沈杰衣袖：\"小沈，明天让雅雅跟我回家住两天？\"她望着姜雅琴的背影笑，\"她妈昨天还念叨，说有半年没见着宝贝闺女了。\"
沈杰望着姜雅琴转身朝他挥手的模样，喉咙发紧。
他知道，有些事该来了——比如见家长，比如把藏在书房抽屉里的钻戒，戴到那只总爱揪他衣袖的手上。
晚风裹着桂香涌进鼻腔，他朝着姜雅琴走去，影子和她的影子在地上交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