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杰回到公司时,前台挂钟的铜摆正晃过五点十分。
他解开西装袖口的袖扣,露出腕间那截被手表压出的白痕——这是连续开了三场会的印记。
“周文翰在吗?”他敲了敲运营部的玻璃门,门内立刻探出个戴着圆框眼镜的脑袋,镜片上还沾着咖啡渍。
“杰哥!”周文翰手忙脚乱地翻着笔记本,“视频区的举报数据我整理了,昨天有三十七起低俗内容投诉,论坛区那个‘校园树洞’板块又被家长联名写信了,说涉及学生隐私……”
沈杰扯松领带坐进转椅,指节抵着太阳穴:“正规化流程今天必须出。”他抽出周文翰怀里的笔记本,快速划拉两笔,“社区规则加三条:匿名发帖需绑定学号认证;视频审核员三班倒;主播合同里加上‘未成年人打赏可追溯’条款。”
周文翰的笔尖在“追溯”二字上顿住:“可这样会影响签约率……”
“切水果游戏海外月流水三百万的时候,没人嫌条款严。”沈杰翻开手机备忘录,屏幕上密密麻麻记着“拼多多地推进度:已覆盖十五所高校”“校园驿站合作:谈下八家快递”,“用户增长是要,但口碑塌了,拼多多的校园代理合同也保不住我们。”他突然想起什么,抬头道,“对了,今天有三家媒体要采访,全推了。”
“可商报那个……”
“联系陈启贤教授,就说他指导的创业项目需要避嫌。”沈杰揉了揉发涨的眉心,“再给江浩川副市长办公室打个电话,就说学生公司怕抢了市政宣传的风头。”他说最后几个字时扯出个苦笑,喉结动了动,“创业哪有不低头的。”
周文翰忽然发现,这位总被说成“年少有为”的老板,眼下青黑比昨天又重了些。
他刚要开口,沈杰已经起身:“你先弄,我去仓库看看李萌悦的推广物料到没——”
话音未落,隔壁行政部传来一声尖叫。
“苏晓晴你手别抖!那是车厘子不是手榴弹!”郑雅婷的大嗓门穿透玻璃,“杰哥来了要抢的,快藏冰箱第三层!”
沈杰脚步顿住,挑眉看向周文翰。
后者憋着笑推眼镜:“姜小姐下午送了箱水果,说是进口的,她们当宝贝似的。”
行政部的门被撞开条缝,苏晓晴探出头,见是沈杰,手忙脚乱要关门。
沈杰已经侧身挤了进去——靠墙的小推车上堆着红亮的车厘子、金黄的释迦,最上面还插着张便签,是姜雅琴的字迹:“给辛苦的大老板和小伙伴们”。
“苏晓晴,上个月是谁说‘杰哥抢我煎饼果子是工伤’?”沈杰弯腰捏起颗车厘子,“今天就不让我尝尝老板娘的爱心?”
“老板娘是您的,水果是我们的!”郑雅婷扑过去护住小推车,发梢扫过沈杰手背,“上回您把李萌悦的三明治都吃了,说是‘补充脑力’!”
“那是陈景明的早餐!”沈杰无辜眨眼,余光瞥见缩在角落的姜雅琴。
她穿件米白色针织衫,袖口卷到手腕,正咬着嘴唇笑。
晨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她发间筛出细碎光斑,像极了去年冬天她窝在图书馆给他织围巾的模样。
“都松手。”他突然提高音量,苏晓晴和郑雅婷僵在原地。
沈杰弯腰抱起整箱水果,转向姜雅琴时声音软下来:“走,分去会议室,我请大家喝奶茶。”
行政部立刻爆发出欢呼。
苏晓晴抢在最前面开冰箱,郑雅婷举着车厘子往嘴里塞,沈杰却注意到姜雅琴悄悄拽了拽他衣角。
“刚才说的‘老板娘’……”她耳尖泛红,声音轻得像落在车厘子上的蝴蝶,“算官宣吗?”
沈杰喉结滚动,伸手把她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明天毕业答辩,我要在所有人面前牵你的手。”
校园的梧桐叶正落得勤。
两人并肩走过二教楼下时,姜雅琴突然掐了下他虎口:“郑雅婷说你总抢早餐,到底怎么回事?”
“陈景明那小子总睡过头。”沈杰掰开她的手指,把自己的掌心贴上去,“上回他说要给女朋友买桂花糕,结果在寝室打游戏,我替他跑了三条街。”
“那你自己呢?”姜雅琴仰头看他,风掀起她的刘海,露出眉骨处淡淡的疤痕——那是大一替他挡篮球砸的。
“我有你给的牛奶和鸡蛋饼。”沈杰指腹蹭过她眉骨,“够撑到中午。”
姜雅琴突然停住脚步。
夕阳把她的影子投在他脚边,像片落在心口的叶子:“今天洗澡没热水。”
“我让后勤修……”
“我饿了。”
沈杰愣了两秒,突然笑出声。
他牵起她的手往校外走,风里飘来食堂的糖醋排骨香,却被他抛在脑后:“岔河景区的烧烤摊还开着,我带了卡式炉。”
岔河的晚风裹着水草香。
沈杰把车停在老位置,后排早铺好了绒毯。
姜雅琴跪坐在毯子上,指尖抚过他喉结处的草莓印:“上次教你的,熟练吗?”
“某人昨晚在我锁骨种了三个。”沈杰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能清晰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渗进来,“现在该我了。”
半小时后,卡式炉的蓝色火焰舔着铜锅。
姜雅琴用筷子夹起颗鱼丸,在汤里涮了三圈,突然凑到他唇边:“张嘴。”
沈杰含住鱼丸的瞬间,她牙齿轻轻咬了下他下嘴唇。
鱼丸的热汤混着她嘴角的草莓味,顺着喉咙滚进胃里,烫得他耳尖发红:“姜雅琴,你现在越来越会了。”
“陈心瑶教的。”她歪头笑,火光在她眼底跳动,像藏着颗没燃尽的星子。
天色不知何时全黑了。
卡式炉的火焰在风里摇晃,把姜雅琴的影子投在车玻璃上,影影绰绰的,连睫毛的颤动都看得分明。
沈杰盯着她发亮的眼睛,突然觉得那团火不是在炉上,而是烧进了自己胸口——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像极了大二那年她捧着考研资料说“我想和你去同一个城市”时的神情。
“怎么了?”他伸手碰了碰她发烫的耳垂。
姜雅琴低头搅着汤,瓷勺撞在铜锅上发出轻响:“没什么……就是突然想问,你记不记得,大一迎新晚会上,我唱的那首歌?”
沈杰当然记得。
月光漫过操场的那晚,她站在临时搭的舞台上,唱“我见过千万人,像你的发,像你的眼,却都不是你的脸”。
他挤在人群最前面,手里还攥着替她买的润喉糖,直到散场都没送出去。
“记得。”他握住她搅汤的手,“比记得我自己生日还清楚。”
姜雅琴抬头时,眼里的火焰更盛了。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他虎口的薄茧,像在确认什么,又像在积蓄勇气。
卡式炉的火突然蹿高,在她脸上投下明灭的光,沈杰听见她轻声说:“其实……”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
沈杰摸出来,是陈景明的消息:“明天答辩的ppt我帮你改了,记得带姜雅琴来吃庆功宴。”
他抬头时,姜雅琴已经低头盛汤,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
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里面他送的银链——坠子是两人名字的首字母,被体温焐得温热。
“汤要凉了。”她把碗递给他,指尖在他手背上多停了两秒。
沈杰接过碗,喝了口热汤。
甜咸的味道漫开时,他突然意识到,姜雅琴刚才的眼神,像极了他们第一次接吻那晚——她捧着他的脸,说“我想和你有以后”,然后在他唇上落下的,不是吻,是颗种子。
现在,这颗种子该发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