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她哥让她回村,当场把手里的搪瓷缸往地上一摔,嚎啕大哭起来。
“我不回去!村里土坷垃堆里能长出金镯子啊?司爷爷都说了,下回来的相亲对象是京市机关里的干部,穿四个兜的中山装!”
她扑过去揪住孟海风的袖口,鼻涕眼泪全蹭在他磨破的衣襟上。
“你现在有了钱装大爷,就不管亲妹妹死活啦?我要是回村嫁给泥腿子,你良心让狗吃啦!”
孟月在地上狂跳了几下,鞋跟跺得地板咚咚响。
“我在王家端茶倒水两个月了,王爷爷早说了,等我嫁个当官的,以后过好日子,你们不也是跟着咱们一起享福!
你现在赶我走,就是断咱家的生财路!”
“苏岁岁也是农村人,凭什么她就能留在城里,还能跟首长处对象,我又不比她差在哪里。”
王婉柔翻了个白眼。
虽然苏岁岁她很讨厌,但是苏岁岁确实不得不承认她长得漂亮,这孟月是什么东西啊?长得黑不溜秋的,跟个煤炭一样。
真敢想!
孟月突然又换了副嘴脸,拽着孟海风胳膊直晃。
“哥你看我这头发,都是用王家的蛤蜊油抹的,回村就得跟猪食打交道,你忍心啊?”
杨喜凤在旁边抹眼泪:“月儿别吵了,咱回村……”
“我还瘫着,需要人照顾啊。”
“你懂个啥!”孟月瞪杨喜凤一眼。
“我们村隔壁寡妇家闺女嫁了个粮站人,过年穿的呢子大衣能照见人影!
我要是走了,那就全完了。”
她突然叉腰威胁:“孟海风你听着,你要敢逼我回去,我现在就去喊你得了一笔钱,让公安把你铐走!”
孟海风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妹妹打小就贪慕虚荣,在王家当跟班还真把自己当大小姐了,张嘴闭嘴“王爷爷”,也不看看人家是瞧得上她,还是瞧得上她端茶倒水的殷勤劲。
可眼下他刚偷了钱,最怕闹大,也懒得再跟孟月掰扯。
“行,你先不回……但你别再往王家跑,让人瞅见笑话。”
“呸!”孟月啐了一口,“没见识的土包子,王家门槛比你腰都高,多少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
两天之后,孟海风找了个要回宁市的一对夫妻,给了二人五十块钱,让两人帮忙照顾下杨喜凤。
钱啊!
真是好东西!
火车站,杨喜凤已经被抬上了车。
孟大江在站台杵着拐棍:“海风啊,爹相信你个有大出息!爹回去等你活出人样,到时候我又来!”
“嗯嗯,爹,你回去,好好照顾我娘,她不容易。”
孟大江表面点头,心里嫌弃。
回去就能和张翠花团聚了。
好久没有一起钻被窝,期待!
赵春冬也来了车站。
“爹,你回去安心待着,我也会努力,将来让您享福。”
孟大江非常满意自己这个小儿子。
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在城里站稳了脚跟。
现在怎么说也是一个小小技术员了。
还多亏他聪明!
不然又没什么文凭,怎么能做到这样的位置。
关键这孩子还孝顺还贴心。
孙翠花真是给他培养了一个好儿子。
“杨婶身体不方便,如果对你发脾气什么的,你也不要太在意,多顺着她。
我妈那里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就麻烦爹去看一下她就行了,爹你也不用特别操心我妈,我妈这个人从以前就是这么过来的,一个人把我带大,反正她也习惯了吃苦。”
赵春冬说完重重的叹了口气。
孟大江点头:“好儿子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妈吃苦了。”
他对不起翠花和春冬啊!
这么好的女人,这么好的儿子,打着灯笼都难找。
孟海风冷冷看了赵春冬一眼。
他之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个弟弟越来越圆滑了呢?
漂亮话都被他说完了。
*
周小燕攥着王婉柔塞的“符”,猫着腰往苏岁岁家篱笆根挪。
月光把她影子扯老长,手心的符纸洇着汗,像块烧红的炭。
王婉柔说,要带她认识她表哥。
周小燕想到这里就心跳加速。
王婉柔的表哥肯定个个都了不得,毕竟家世那么高。
她从裤兜里摸出铁钉,刚要弯腰扒土,墙头的野猫“喵”地叫了声。
周小燕浑身一激灵,铁钉掉在青石板上,蹦出两尺远。
蹲下去捡时,看见柴垛后闪过个影子。
是王彩荷晾的蓝布衫。
被风一吹,跟个人形似的晃荡。
“妈呀!”
她踉跄着往后退,脚后跟踩进泥沟里。
符纸边角蹭到篱笆上的刺,“嘶啦”扯破道口子,露出里头歪歪扭扭的“死”字。
“小燕你干啥呢?”
王彩荷端着尿盆从巷口过来,嗓门跟敲锣似的。
周小燕慌忙把符纸往裤腰里塞,指甲缝全是泥:“没、没啥,找……找钥匙呢!”
王彩荷盯着她乱转的眼神,又瞅瞅地上的铁钉,心里明镜似的。
等周小燕跌跌撞撞跑远,她直接叩响苏岁岁的门。
“妹子,刚才你院外头蹲个黑影,手里攥着黄纸片子,准没好事!”
苏岁岁正在补袜子,针尖停在半空。
“是周小燕吗?
晌午在供销社她见我跟见了鬼似的。”
王彩荷往地上啐口:“可不是她!指不定搞啥幺蛾子呢!”
“她跟王婉柔关系可好。”
苏岁岁眨了眨眼,心头有了主意。
月亮躲在云后头,巷子里忽明忽暗。
周小燕独自从供销社买完东西准备回宿舍。
头顶的槐树突然“咔嚓”断了根枯枝。
那截枯枝照得像只蜷曲的手,指甲盖似的树皮泛着青白。
“咚”的一声,像有人用棒槌砸搓衣板,却比平时闷得多,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
“谁……”
她颤巍巍扭头,路边的柳树枝被风吹得打转。衣角扫过她手背,凉津津的像有人摸了把。
更骇人的是篱笆影子里,分明晃着个白乎乎的人影,披散的“头发”垂到腰间,随着风一摆一摆。
“小燕啊……”
巷口传来尾音拖长的呼唤。
她浑身僵住,眼睁睁看着白影从槐树后飘出来。
“你、你……”
周小燕想喊,嗓子却像塞了团破布。
白影越挪越近。
更要命的是,对方脖子上垂着截白布条,被风一吹,正扫过她僵硬的手腕。
周小燕这才看清,对方脚不沾地,脚尖悬在青石板上。
她再也撑不住,尖叫着往后退。
跑到巷口时,井台边的水桶突然“咣当”翻倒。周小燕下意识扭头,只见白影竟直直往她追来。
她再也顾不上鞋,光着脚往营房跑,踩过碎瓦片的刺痛都比不上后颈子的寒意,总觉得那截白布条还在扫她的头发。
当晚周小燕就发起了高烧,缩在被子里喊“白影子”。
苏岁岁拍拍手,美美钻被窝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