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儒听了,忍不住笑出了声,点头道:“回来也好,
回来还能帮你哥搭把手,你哥那小卖部,这几年倒是真干得有声有色。”
他顿了顿,又随口问道:“你不去你哥的小卖部,回院里干啥?
这会儿家里没人,你妈指定还没下班,咋不去你哥小卖部那边待着?
跟你哥搭搭手,总比回来一个人待着强。”
于丽娟一边跟着刘清儒往院里走,步子迈得轻快,一边说:
“我就是从我哥小卖部回来的,我还去了我妈的副食品店,
是我妈让我回来拿她腌好的糖蒜,说我哥一忙准忘了吃饭,
让我拿着糖蒜过去,给我哥下碗面条就着糖蒜吃。”
“嗯!” 刘清儒重重一点头,语气里满是认可:
“你妈想的周到,那你快去吧!别让你哥饿着了。”
“欸!” 于丽娟脆生生应着,冲刘清儒摆了摆手:“大大再见!”
说完,撒丫子就往她家小院子跑。
刘清儒看着丫头的背影,脸上的笑越发温和,心里琢磨着:
于丽把这俩孩子教的都好,从小就懂事。
自打改开后,他在附近几条胡同和巷子里盯好的几套带院子的门面房,
都明里暗里给搞到手里了。
当然,这时候还不能买卖房屋,都是以租公房的名义租下来的。
除了早前就答应娄晓娥,用来开成衣铺的一套,还有秦京茹开糕点铺占了一套,
他给于丽也搞了一套,于丽用它开起了小卖部。
于丽性子稳,依旧在沙口井副食品店当售货员,说是旱涝保收;
倒是没考上大学的于晨阳,这几年守着小卖部,脑子也活泛,
进的货都是街坊们爱要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比上班挣得多多了。
前两天碰见于晨阳,那小子还屁颠屁颠跟他说,
这月又多赚了不少,瞧那股子高兴劲儿,甭提多喜人了。
刘清儒溜溜达达回到家,慢悠悠挪到桌边。
伸手拿起那只印着 “劳动最光荣” 的搪瓷茶缸,
缸子沿儿还带着点磕碰的小豁口,却擦得锃亮。
从桌角的紫砂壶里倒了半缸子凉开水,他端起来凑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刚想舒坦地叹口气,门口的蓝布门帘 “哗啦” 一声被掀得老高,
陶小蝶风风火火就闯了进来,鞋底子在地上蹭出小半截灰印子。
今年五十七岁的陶小蝶,看着比实际年纪轻不少 —— 头发用黑塑料发夹别在耳后,
鬓角就几根银丝藏在里头,不仔细瞅根本看不见;
脸上就眼角有两道浅纹,也就笑起来的时候才明显。
她穿件浅灰色的确良短袖衬衫,领口系着颗白扣子,没歪没斜,
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那块半旧的上海牌手表,
表盘玻璃上有道细划痕,却是走得准准的。
手里拎着个印着 “北京百货大楼” 的布兜子,里头鼓鼓囊囊塞着东西,
走路腰板挺得直,脚下带着风,比胡同里那些四十多岁就耷拉着肩膀、
说话有气无力的娘们儿精神多了。
“铁柱!我回来啦!” 陶小蝶一掀门帘就亮着嗓子喊,语气里满是喜气和亲近,
手里的布兜子还晃悠着,迈着小碎步就往刘清儒跟前凑。
刘清儒听见声儿转头瞥了她一眼,慢悠悠道:“回来就回来呗,嚷嚷啥?
都多大年纪的人了,咋还这么咋咋呼呼的?跟个小丫头片子似的。”
陶小蝶才不管他这茬,伸手一把就夺过茶缸子,仰着脖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喝完还痛快地哈了口气,把茶缸子往桌上一放,“铛” 的一声脆响。
她又把布兜子往桌角一撂,一屁股坐在凳上,凳腿在青砖地上划拉着 “吱呀” 一声,
这才双手攥着拳头,轻轻捶着腿说:
“哎哟!这一道儿可把我老婆子累坏了,脚脖子都酸得没知觉了!”
说着抬眼瞅着刘清儒,眼里带着笑,眉梢都挑着:“你没想到我会回来吧?”
“嗯!” 刘清儒倒是实诚,点了点头:“还真没想到。”
说着也拉过旁边的凳子坐下,身子往前探了探,看着陶小蝶问:
“你昨儿不是才去继业那儿嘛,咋今儿就回来了?这来回折腾的,图啥呀?”
“还不是为了你!” 陶小蝶理直气壮地回,手往大腿上一拍,震得裤腿都颤了:
“下午晓梅从外头回来跟我念叨,说她晌午在地铁站碰到淮茹跟爱国了,
一搭话才知道,爱国又把淮茹给接走了。
我一听这还了得?把你一大老爷们儿扔家里,回头饿着了咋办?
我这不就着急忙慌撒丫子跑回来了?”
说着还冲刘清儒眨巴两下眼,嘴角往上挑着,那模样就是等着听句好话。
刘清儒却不以为意地撇撇嘴,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还能饿着我了?
我手里是没钱没票了,还是没人给我做口热乎饭吃了?你呀,就是瞎操心。”
可他心里门儿清,陶小蝶这心是真操到他身上了。
俩人一块儿过了几十年,这女人对他那可真算是掏心掏肺,
有啥好东西都先想着他,连孙子的压岁钱都得先问问他的意思。
没听到夸赞,陶小蝶不乐意了,嘴一撅,伸手推了他胳膊一下:“嘿!你这叫啥话?
我好心好意回来照顾你,你倒好,还不领情?得,合着我这趟回来是多余了呗?
早知道我还不如在继业家多待两天呢!”
刘清儒瞅着她那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得得得,
我知道你是好心,行了吧?我这不是怕你折腾嘛,一把岁数了,
别回头脚底下拌蒜摔着,那可就麻烦了。”
陶小蝶这才消了气,嘴角咧出笑意,起身就往门外瞅了眼问:
“晚上想吃点啥,我这就给拾掇去!麻利儿的,保准让你吃舒坦。”
“你就别折腾了。” 刘清儒摆摆手,指了指中院方向:
“小凤那儿怕是快做好了,咱一会儿过她那儿去,一块儿吃点得了。”
“那也成。” 陶小蝶点了点头,又追问:“小凤晚上做啥?别又是那老三样吧?”
“炸酱面。” 刘清儒回,拿起茶缸子又喝了口水。
“不行,我得去瞅一眼去。” 陶小蝶说着就往外走,走到门口还回头喊:
“你一会儿早点过来,别等着我俩叫你!”
刘清儒应了声 “得嘞”,看着她的背影笑了 —— 这老婆子,永远都闲不住。
刘清儒在屋里又待了会儿,端起茶缸子把剩下的水喝净,才慢悠悠起身。
掀门帘时,院儿里的风裹着点煤烟味儿飘进来。
他脚下没停,踩着青砖地往中院挪 —— 砖缝里还嵌着些枯了的草屑,
是前儿刮大风落下的。
他走得慢,鞋底蹭着砖面,没几步就过了穿堂门。
刚进中院,就听见门廊下的棚子里传来俩老太太的说话声,还掺着 “叮叮当当” 的响动。
等他走到西厢房的台阶下,正听见陶小蝶跟薛小凤念叨:
“我说小凤啊,咱这炸酱得多搁点肉丁,铁柱就好这口,不然他准得说没滋味儿。”
薛小凤笑着回:“您放心,我特意去副食店割的五花肉,已经切丁腌上了!
就是这黄瓜得现拍才脆,等会儿咱拌个凉菜,配炸酱面正好。”
“你说的对!” 陶小蝶伸手掀开煤炉子上的锅盖,瞅了眼里头翻腾的水泡,
“水快开了?我去端面条,铁柱怕是快来了。”
说着,她转身出了棚子,一眼就瞅见了台阶下的刘清儒,立马笑着招呼:
“铁柱,你来得可真赶趟!先进屋坐着,我这就去下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