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回到杨家庄农会大院。
签订了商契,周怀民大喜,他并不担心这东西流入晋商手中,哪怕被倒腾到塞北建奴手里,也无所谓。
技术扩散,是自然现象,伴随着技术的扩散,必然会有附带的新思潮到来。
这一点乃是自然规律,不是谁能抵挡的。
而周怀民的优势,在于更为先进的生产关系,这种生产关系是正作用于生产力的推动和发展。
但像朝廷、满清之流落后的生产关系,人民矛盾重重,引入新的生产工具,只会让新的生产力反作用这种矛盾。
鲁世任的算盘其实打的很好,朝廷的利益当然没有他自己的利益重要。
他投资了天中书院,为名也为利,想发展壮大,必然要宣发威名,他一眼就相中了报纸。
而送往老家商号的刻印机,用于市面上的刻印,这刊印书籍的需求也是很大。
鲁世任签了两个商契,腰杆挺直了,笑道:“怀民,说说吧,为何造反?”
“说来话长,这事要从我父兄被流贼戕害说起。”周怀民必须把这一切圆好。
“父兄之痛,让我葬礼期间昏厥,醒来后,在后山东林深处感悟,为何会有流贼?鲁大人,你说,为何会有流贼?是高迎祥、李自成等人之过吗?”
鲁世任心道,这话不好说啊,但此间也幸亏无朝廷的人,只道:“也是有天灾作怪,陕、晋、豫、鲁这些年接连大旱。”
“难道就没有人祸?”
“呃,也有,乡民困苦,地租高,亩产低,各种摊派也确实多。”
周怀民痛心疾首:“北边建虏屡次犯边,其狼子野心,欲有吞我九州之象,流贼屡剿不灭,国力大减,若是流贼哪一天攻克京师,建虏入关,我汉家文明断绝,衣冠不存,该当如何是好?”
鲁世任皱眉,惊道:“应该不至于吧?我大明犹有十三省之地,江南富庶,岂能一夜覆灭?”
“流民之苦,你也见过,百姓之苦,你也察过,可华夏风华断绝之苦,众人难料。我儒家道德文章不少,但务实兴国的学问却空乏。于是我思之,该如何救流民,救百姓,让汉家子民人人有饭吃,人人穿暖裳,人人有地种,人人粮满仓,人人有钱挣,人人住新堂?”
鲁世任眼睛一眯,这话俨然不是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伙所能思得,可周怀民确实站在眼前。
他问:“你如何体悟?”
周怀民从书架上取来一叠草稿,交于鲁世任。
鲁世任郑重接过,见上面写的是:《格学论》
他翻开第一章,小声念道:“当今天下,北虏犯边,扫荡北地;秦晋之寇,祸害中原;国贫民亡,山河失色。想我中华始自三皇五帝,经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至本朝已有煌煌五千年。虽历千年,但民生犹如一日,仍是采草食土以充饥,易子卖妻苟一食,又有流贼焚杀,更兼土寇劫掠,春夏旱蝗瘟疫,秋冬苛捐杂税;天灾人祸之下万民不堪其苦,以至于夫弃其妻,父弃其子……”
“报!”门外忽有马蹄声,跑进来一传令兵,“周会长!张参议让我来报,闯贼欲入我密县,但我保民营已击溃闯贼,闯贼往北逃去了!”
鲁世任手一哆嗦,惊惧道:“那闯贼岂不是要去郑州方向?”
他脸色一白,急得团团转:“坏了,坏了。往常闯贼一般都南下汝宁,为何这次途径密县,又北上郑州?”
他一个小小的知州,当然不知道兵部的打算。
他慌忙从袖中掏出一个黄色卷轴,塞给周怀民。
“知你也不会跪接,自己看吧,陛下给你写的,这便是我第三件事。”鲁世任有些慌,“你借我一辆马车,我等要速回郑州。”
周怀民接过,交给禹允贞,安抚鲁世任:“不必,我也要去救援郑州,咱们一同过去。”
鲁世任惊愕,周怀民笑道:“不要误会,我救的不是朝廷的郑州,我救的是郑州的百姓。”
鲁世任会心一笑:“既如此,事不宜迟。”
“速调第一营、第四营、第五营、并炮兵营赶往龙湖镇,第一营留两哨看守虎牢关,我率亲卫营集合。”
早打探到流贼、官兵在许州,二营、三营赶赴新郑,拦截流贼防止进入农会地界。
所有营早已做好预备。
“山长和我那两个小厮?”
“受不了委屈,我们先走!老黄你看好家。”
保民营全军尽出,已有七千多人。
汝州、禹州、孟津新招社兵,操练火枪比操练鸳鸯阵快多了,新兵已经入列。
周怀民和鲁世任赶到龙湖镇,和其他几营汇合,立刻向郑州奔去。
“这是流贼第三次攻打郑州。”鲁世任路上讲道,“幸亏你修了路,咱们这行军速度好快。”
大路好走,不多时已距郑州城十里。
探马来报:“闯贼正在围攻郑州,城壕已被填,正在挖掘墙砖掏洞。”
周怀民惊道:“闯贼远道而来,多骡马,竟还有跟随的步兵,只怕都是裹挟的灾民,此人怪用攻城招数就是掏砖。”
鲁世任急得慌,但又不好催促周怀民。
“步炮协同,抄闯贼后路!”
保民营还没赶到,高迎祥早听到风声,拔腿就跑。
没办法,现在只剩老营几千骑兵,刚在新郑已经和这巩县来的碰过一次,裹挟来的步兵在前,被一轮排队枪毙集火射击,一触即溃。
“他娘的,这巩县周怀民不过五个月不见,竟有火枪?”
老回回马守应道: “闯王,他们人也不多,咱冲过去。”
李自成略做思考:“不行,官兵在侧,周怀民在后,郑州城在前,三方齐出,咱们就险了,也不能往虎牢关跑!姓周的必定有防,前后夹击,又紧挨黄河,是死路!”
高迎祥、李自成都有骡马收集癖,老营尽是骡马,腿脚快,往东边开封方向而去。
漫天尘烟,跑的无影。
辛有福骂道:“怪不得官兵追不上。”
鲁世任见郑州解围,忙站在城下喊通判及民壮下来收拾尸体。
天热,谨防瘟疫。
奇怪的一幕出现了。
城头通判和同知,见来攻打流贼解救郑州的,竟是巩县周贼。
而和周贼并肩站在一起的,竟是自家知州鲁大人!
而鲁大人竟让打开城门!
周贼就在旁边,杀进城咋办?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耗子都给猫当伴娘了。
但周怀民对郑州不感兴趣,带着大军烟尘滚滚,往南边去了。
鲁世任站在城墙之上,望着远去的保民营,久久不语。
高迎祥等人也没跑多远,见周怀民并未追来,便抓了几个本地百姓打听。
因为李自成感觉有蹊跷,朝廷怎么会允许乡绅有枪有炮。
“大王饶命,俺们只知道,那巩县的周会长造反了,别的一概不知啊!”
“哈哈!驴蹄子的,真是天助我也!周怀民一定和官兵打起来了!咱们折返回去!”
“掌盘子的,那咱们帮谁?”一亲兵问。
李自成冷笑:“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