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雅带着那几个村干部,几乎是跑断了气,才冲到百草堂门口。
院门没关严实,留着一道缝儿。
林楚钦蹲在一棵药苗子跟前,拿个小水瓢,慢悠悠地浇着水。
叶片嫩黄,水珠滚落。
院里头静得出奇,只有水浇在泥上的细碎声,还有几声蝉鸣,叫得人心烦。
他那副悠闲样子,跟外头人命关天的急事,完全是两码事。
周雅胸口那股气,堵得不上不下,难受。
她憋着一口气,也顾不上敲门了,一把推开,几步就冲了进去。
“林楚钦!”
周雅嗓子发干,硬邦邦的,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官腔。
“村外头出了车祸!伤了好几个!一个快不行了!你……你赶紧的!”
林楚钦浇水的动作停了停,水瓢放下,这才慢吞吞抬了头,瞅着院子中间气喘吁吁的周雅几人。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嘴角却勾起个旁人难以察觉的弧度。
“哦?”
林楚钦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沾的泥,声音不咸不淡。
“周村长,我没记错的话,我现在,可不是百草村的村医了?”
他顿了顿,目光在周雅那张憋得发紫的脸上扫过。
“再说了,我这百草堂,就是个私人药铺。”
“这种车祸重伤的急活儿,按您的意思,我这儿怕是弄不了,也不合规矩,对吧?”
这话出来,周雅的脸,“唰”一下,红透了,火烧火燎的。
这林楚钦,摆明了拿她前几天大会上说的话,一句句往回敬!
可眼下人命关天,她哪还顾得上脸面?
“林楚钦!”
周雅牙齿咬得“咯吱”响,字儿跟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哀求。
“现在不是算那些旧账的时候!救人!救人要紧!”
“我……我求你!看在……看在一条人命的份上!你出手救人!”
她硬生生把那些大道理咽了回去,只剩下最直接的恳求,这样,这份低头才显得不那么可笑。
林楚钦瞅着她那副死撑着不肯彻底低头的样子,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
他没再多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就往院子外头走。
周雅见他终于肯动了,心里那块大石头落了那么一丁点,赶紧带着人跟上。
林楚钦走得不快,还是那副不急不躁的死样子。
周雅跟在他后头,心里头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滋味。
她还是不信。
打心眼儿里就不信。
这个林楚钦,平日里闷声不响,能有什么真本事?
不过是个懂点土方子的乡下郎中。
她甚至在心里骂:这种人,八成就是个没什么真材实料的骗子,靠着祖上那点名声混日子。
或者,干脆就是个连医学院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的“赤脚医生”,他懂个屁的急救?
指望他去救那种浑身是血、骨头都断了的重伤员,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现在,她除了指望这个她从骨子里就瞧不起的“赤脚医生”,竟然真没别的辙了。
这种反差,这种无力,让她憋屈得快要炸开。
几个人脚步匆匆,赶到了村部。
小院里,伤员的痛哼,家属的哭喊,乱成一团。
林楚钦一进院子,就径直走向那个用门板抬着,脸色惨白得吓人,呼吸都快没了的年轻女人。
那女人额头上的伤口还在冒血,胸口只有微弱的起伏,眼看就要断气。
情况,比周雅说的还要糟得多!
周雅和那几个村干部,手心全是汗,直勾勾地瞅着林楚钦。
既盼着他真能像村里传的那样,妙手回春,又透着一股子藏不住的怀疑。
林楚钦却压根没理会周围那些复杂的目光。
他走到那年轻女伤员跟前,蹲下,快速打量了一遍。
随即,他手伸进怀里,摸索片刻。
再伸出来时,指间已经多了一排寒光闪闪的银针。
一场跟阎王爷抢人的大战,就要在这小小的农家院里,开始了。
林楚钦手上极快,几下轻微的“嗤嗤”声响过,数根细长的东西已经刺入那女伤员胸前、额角的皮肉里。
他手指轻轻一捻,那几根东西又深入几分,尾端细微地颤动。
旁边的人,包括周雅,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种治法,听都没听过!
林楚钦却不理会,从随身那个洗得有些年头的布包里,摸出一颗鸽子蛋大小、黑漆漆的丸子,一股说不出来的药味儿立刻散开。
他两指在那女伤员下巴处一捏,嘴就张开了,黑丸子直接塞了进去。
随即在她喉咙上轻轻一推。
那女伤员本已僵直的脖颈,似乎微微动了下,丸药就这么滑了下去。
周雅和那几个村干部,大气都不敢喘,眼珠子快要从框里掉出来,死死盯着林楚钦的每个动作。
他们原先以为,林楚钦总得先问问伤得怎么样,仔细看看,起码也得翻翻眼皮,摸摸脉什么的。
哪晓得他一上来就是这套神神叨叨的针,还有那颗黑乎乎的药丸子,怎么瞅都不像是正经大夫的路数。
周雅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这人……该不会是瞎搞吧?
可就在她七上八下的时候,事情就这么几下,变了!
担架上那个原本已经没多少活气的年轻女人,那张纸一样白的脸上,竟然慢慢浮现了一点点血色!
虽然很淡,但确确实实是有了!
她那几乎快要停了的呼吸,也渐渐能看出来了,不再是随时都会断掉的样子,反而好像……有力了些。
“动了!她的手动了!”
一个眼尖的村民突然叫起来。
大伙儿赶紧凑近了瞧,果然,那女伤员垂在担架边的手指头,几不可察地动弹了一下。
“老天爷!活了!真的活过来了!”
“神了!这可真是神了!”
院子里,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林楚钦却像没听见一样,站起身,又快步走到另外几个伤得略轻的人跟前。
这几个,有的胳膊断了,有的腿上划了老大一道口子,皮肉都翻了出来。
林楚钦手脚麻利,该接骨的接骨,该清创的清创,撒上药粉,再用干净的布条子飞快地缠好。
他每一个动作,都干脆利落,没有半分多余,又快又稳。
也就几袋烟的工夫,先前还哭爹喊娘、哼哼唧唧的几个伤员,情况都肉眼可见地稳了下来。
血不流了,呻吟声也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