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礼结束,百官散去。
陈进随着人流出了宫门,心中的石头却未曾落下。
他深知,自己与公主之间的路,才刚刚开始,且长路漫漫,险阻重重。
公主今日那细微的痛楚与不适,绝非偶然。
白玉簪。
那支簪子,一定有问题。
他必须尽快查明真相,否则,下一次,公主未必还有这般好运。
想到此,他不再犹豫,转身便朝着固阳公主所居的隋玲轩方向快步走去。
隋玲轩内,一室静谧。
固阳公主已换下了繁复的礼服,只着一身家常的软缎罗裙,斜倚在贵妃榻上,眉宇间带着一抹倦怠。
谨妃正坐在榻边,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女儿。
陈进在外间通禀后,由宫女引着入内。
“微臣参见谨妃娘娘,参见公主殿下。”
谨妃见是他,面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陈院判不必多礼,快请起。”
“本宫正要派人去请你,没想到你自己倒先来了。”
陈进起身,目光落在固阳公主略显苍白的小脸上,心中担忧更甚。
“微臣是为公主殿下今日在典仪上略感不适一事而来。”
“微臣斗胆猜测,问题,或许出在那支白玉簪上。”
固阳公主闻言,微微一怔,随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
“母妃方才已替我取下了。”
“那簪子也不知怎么回事,戴上之后,便觉得头皮一阵阵刺痛,硌得慌。”
她说着,微微蹙起了秀眉。
谨妃接过话头,语气中带着后怕。
“本宫方才瞧了,绾发之处,竟被那簪子硌出了一道细小的血痕,都已经干涸了。”
她说着,便亲自拿起一旁宫女早已备好的药膏,小心翼翼地为女儿涂抹。
陈进的目光,随着谨妃的动作,落在了公主那雪白的颈项与乌黑的发丝间。
那道细微的血痕,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他心中一沉。
“娘娘,公主殿下,可否让微臣看一看那支玉簪?”
固阳公主点了点头,示意一旁的贴身婢女翡翠。
“翡翠,去将那支簪子取来。”
翡翠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捧着一个锦盒进来,将那支白玉簪呈到了陈进面前。
陈进接过玉簪,入手微沉。
他先是将玉簪置于掌心,细细感受着它的重量与质地。
莹润的白玉,在殿内柔和的烛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簪首雕琢的莲瓣纹饰,线条流畅,栩栩如生。
他借着烛光,仔细查看簪尖。
簪尖打磨得光滑圆润,并无肉眼可见的毛刺或裂痕。
他又凑近鼻尖,细细嗅了嗅。
没有异味。
再以银针试探,亦无毒物反应。
固阳公主见他看得仔细,轻声开口。
“我也瞧过了,并无什么奇怪之处。”
“许是今日戴得久了,头皮又素来娇嫩,才会被硌得不舒服。”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抹不确定。
陈进却并未就此罢休。
能在公主及笄这等万众瞩目的大典上动手脚,其手段,绝不可能如此粗浅,轻易便被人察觉。
他将那支白玉簪翻转过来,调整着角度,让簪身在烛光下缓缓转动。
目光,一寸寸地扫过簪身的每一处细节。
终于,他的目光停在了簪尖最顶端,那莲瓣纹饰的根部。
那里,紧贴着莲瓣阴刻的线条,极其隐蔽地,似乎镶嵌着几点微不可察的异物。
那绝非玉石本身的瑕疵。
陈进屏住呼吸,将簪子凑得更近,双目圆睁,仔细辨认。
是几颗比米粒还要细小,近乎透明的尖锐硬物。
它们完美地嵌入莲瓣纹饰的阴刻线条之内,颜色与周遭的白玉几乎融为一体。
若非以特定的角度,借着摇曳的烛光仔细寻找,又刻意留心,根本难以发现。
那东西……
陈进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认得此物。
是产自西域的一种极为罕见的矿石碎晶,名为寒星砂。
此砂质地坚硬无比,堪比金刚,其天然形成的边缘,便带着极其锋利的棱角。
因其透明无色,极易被人误认为是普通的水晶碎屑,或是玉石中的杂质。
这东西若是镶嵌在发簪内部,随着簪子插入发髻时的压力和公主头部的微微动作,那锋利无比的棱角便会轻易地划破、甚至刺入头皮。
带来的,便是公主那一刻无法掩饰的尖锐刺痛和身体的僵硬。
这绝非意外。
这是处心积虑的阴毒设计。
簪尖的圆润不过是障眼法,真正的凶器,被巧妙地隐藏在了莲瓣纹饰的掩护之下。
寻常检验,只会注意簪尖是否光滑,谁会想到去细致检查那繁复纹饰的根部是否被人动了手脚?
更遑论是这种近乎隐形,又闻所未闻的致命碎晶。
寒星砂既是西域所产,此事便与太子母子定然脱不了干系。
再联想到典礼上皇后扫过他时那极淡的不悦,以及醴酒之事……
恐怕,皇后便是这幕后黑手。
她的目的,便是要让公主在及笄大典这样的重要场合当众失仪,颜面尽失。
陈进将自己的怀疑,一一告知了谨妃与固阳公主。
“这寒星砂极为隐蔽,若非微臣曾在一本西域奇闻杂记上见过记载,只怕亦难以察觉。”
“公主殿下当时感受到的刺痛,定然是这些细小的砂砾刺破了头皮。”
“至于那杯醴酒,微臣亦有所怀疑。”
“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未能细查。”
“但想来,若公主殿下当时饮下,恐怕亦会当众出丑。”
固阳公主听罢,一张小脸已是煞白一片,毫无血色。
她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的发髻,眼中满是后怕。
若非陈进及时阻止了醴酒,又在典礼后立刻察觉到簪子的问题,今日的她,只怕……
后果不堪设想。
谨妃听着陈进的分析,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气到了极点。
皇后!
又是皇后!
她与皇后在后宫明争暗斗多年,彼此手段都清楚。
可她自问,从未想过要去伤害皇后的子女。
皇后此举,竟是想让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在人生最重要的典礼上当众出丑,受尽天下人的耻笑。
这手段,何其腌臜,何其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