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起,天上又开始飘洒雪花。
狂风卷着大团大团的雪沫子,像是一片片碎花瓣,无穷无尽地洒落在地面之上,发出“啪塔、啪塔”的沉闷声响。那声音,像是在为这场差点发生的悲剧做着冷酷而漫长的旁白,又像是在替那些差点死去的灵魂在呜咽。
刘青山紧紧抱着怀里那个还在剧烈颤抖的女孩。
她的身体冷得像冰,却又烫得惊人,那是极度恐惧后身体机能的紊乱。
他听着她断断续续、泣不成声的倾诉,每一个字都带着血,都像是一把生锈的钝刀子,在他的心口最柔软的地方慢慢地来回锯着,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带出淋漓的鲜血。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气若游丝,却像是一记重达万钧的开山重锤,狠狠地毫不留情砸碎了刘青山心底最后一丝侥幸,将他整个人连同灵魂一起,砸进了冰冷刺骨的现实深渊。
他的心脏猛地收缩,几乎停止跳动,随即爆发出一阵剧痛。
一股前所未有的后怕,混杂着令人窒息的沉重,像黑色的粘稠潮水一样,瞬间淹没了他,灌进了他的口鼻,让他无法呼吸。
那股一直压抑在心底、刚才靠着暴力发泄出去的火气,此刻又“蹭蹭蹭”地往上涨,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连喉咙里都泛起了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是啊!!
如果……
如果在半小时前,自己没有心血来潮,没有因为心里那点愧疚和占有欲,想要来哄哄这个正在生闷气的姑娘?
如果在教室,自己被李卫东那几个活宝多缠了一会儿,晚来了哪怕十分钟?
如果自己没有找到那个男同学问路,而是在经济系教学楼里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过了好久才找到于曼妮的班级,可却是错过了王芳?
那自己就不会知道于曼妮来了学生会这边……
那现在的局面,会变成什么样?
刘青山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像放映一部无法暂停的恐怖片一样,浮现出一幅幅地狱般的画面,每一帧都清晰得让他战栗。
这扇厚重的隔绝了生死的木门会紧紧关闭,锁死。
它会像一道叹息之墙,隔绝了里面所有的求救、哀鸣和绝望的嘶吼。
那个骄傲、美丽、像白天鹅一样的于曼妮,那个总是把头昂得高高的、眼神里透着光的姑娘,会被那个叫齐鹏飞的畜生,像按住一只待宰的羔羊一样,死死地按在满是灰尘和污垢的地板上。
她那件白色羽绒服会被粗暴地撕碎,羽绒漫天飞舞,像是一场凄惨的雪。
那件衣服会像丢弃的垃圾一样被扔在一边,沾满了脚印和泥土。
她那双总是闪烁着自信光芒、偶尔带着点狡黠的桃花眼,会充满绝望,会流出血泪,最后变成死寂的灰白,像是一口枯井。
她会挣扎,会哭喊,会用指甲去抓,用牙齿去咬。但在绝对的力量悬殊面前,在一个发了疯的野兽面前,一切反抗都是徒劳的,都是苍白无力的。
她会在那个冰冷、肮脏、充满霉味和兽欲的办公室里,失去她作为一个女人最珍视的一切。
不仅仅是贞操,不仅仅是身体的清白,还有她的尊严,她的骄傲,她对这个世界美好的向往,以及她灵魂的完整。
而以于曼妮那种刚烈、高傲到了骨子里的性子……
刘青山太了解她了,她看起来娇滴滴,骨子里却是宁折不弯的。
发生了那种事,她绝不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擦干眼泪,整理好衣服,继续若无其事地生活,或者为了所谓的名声,委身于那个强J犯,做他的玩物。
她会觉得自己脏了。
她会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烂透了,被那个畜生的气息污染了。
她会觉得再也配不上自己。
她会怎么做?
她会决绝地切断与自己的一切联系,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哪怕自己发疯一样地满世界找她,也找不到她的半点踪迹。
她会把自己藏在一个没有人认识的角落,独自舔舐伤口,直到死去。
甚至,她都不会苟且偷生。
正如她刚才哭诉的那样,她可能会选择最惨烈、最极端、最决绝的方式,一头撞死在那面冰冷的墙上,或者是从这栋楼的顶层跳下去。
用滚烫的鲜血来洗刷这份耻辱,用死亡来向这个世界发出最后的控诉,用破碎的身体来证明她的清白。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会怎么样?
也许第二天早上,在那灰蒙蒙的晨雾还没散去的时候,自己会在去食堂打饭的路上,在那个贴满红纸通知的三角地前,或者在熙熙攘攘的开水房里,猝不及防地听到那个噩耗。
那些声音会像是苍蝇一样,嗡嗡地钻进耳朵里,挥之不去。
“哎,听说了吗?出大事了!经济系的那个校花,就是那个走路头昂得老高的于曼妮,昨晚在团委楼那边跳楼了……”
“真的假的?跳楼?这也太吓人了吧!”
“千真万确!今儿一早保卫处的人过去,差点没给吓死!听说那场面……啧啧,太惨了。”
“为了啥啊?好端端的怎么就想不开呢?她不是挺傲气的吗?”
“哼,傲气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给毁了!我听小道消息说,现场乱得一塌糊涂,那是被人给欺负了!听说发现的时候,衣服都被撕得稀烂,身上全是伤,那样子……明显就是遭了罪了!”
“我的天……这也太那个了吧?到底是谁干的啊?这么丧尽天良?”
“谁知道呢?听说是个有背景的混蛋,保卫处到现在都不敢声张,正压着消息呢。可怜那个于曼妮,平时看着光鲜亮丽的,没想到落得这么个下场。这就是红颜薄命啊!”
“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看她平时跟那个青山走得挺近的,你说会不会是……”
“嘘!别瞎说!不过出了这种事,不管是谁干的,这姑娘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就算没死,以后也没脸见人了,更别说现在人已经没了……”
“太惨了,真是太惨了。你说她咋就想不开呢?好好的大学生,前途无量的,就这么毁了。”
这些议论声,带着三分同情,七分猎奇,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隐秘的兴奋,像是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在空气中乱飞。
刘青山甚至能想象出那些人一边嚼着馒头,一边谈论着一个花季少女陨落时的那种冷漠与麻木。
那一刻,
自己会是什么表情?
会是什么心情?
是震惊?
是痛哭?
还是悔恨得想杀了自己?
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那个会对他撒娇、会对他使小性子、会为了他去抄诗、会在课桌底下偷偷勾他手指、会为了他去跟别的女人争风吃醋、鲜活得像一团火一样的姑娘了。
那团火,灭了。
被自己亲手因为疏忽而浇灭了。
他会彻底失去她。
失去关于她的一切音讯,只留下一辈子的悔恨和那个永远无法解开的谜题。
他将背负着这个沉重的十字架,度过余生。
每当夜深人静,每当看到白色的衣服,每当听到有人提起燕大,每当路过这栋办公楼,他的心都会被凌迟一次,永无宁日。
一想到这里,
刘青山的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像是拉风箱一样。胸口像是压了一块万斤巨石,闷得他想要大吼,想要发泄,想要杀人。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双臂,勒得于曼妮有些发疼,但他不敢松手。仿佛只要一松手,怀里这个温热的、还会呼吸的身体就会像泡沫一样碎掉,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