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嗓门儿亮堂,这么一咋呼,满屋子家长全扭头看过去。
他穿一身月牙白唐装,白头发白,白胡子也梳得整整齐齐的,身形清瘦却腰杆笔挺,眼角皱纹里都透着精气神儿。
于洋妈眼尖,瞅见老头儿的瞬间,眼睛“噌”地亮起来,拽着于洋就往前挤,堆着笑伸手。
“吴大师!可算见着您啦!早就听说您的大名!”
这位老者,正是吴老师的父亲,业界尊称一声吴大师。
这么多人来吴老师的画室报名,除了看重吴老师本身的本事,更多还是冲着吴大师的名号。
吴大师虽说如今退了休,处于半隐退状态,可在整个华国艺术圈,那绝对是泰山北斗般的人物。
他出身美术世家,打小跟着家里学画,早年还去巴黎高等美术学院进修过。
回国后就在中央美术学院当教授,算是油画系的顶梁柱,教出好些后来在画坛挑大梁的学生。
这些学生如今大多是各地美院的教授,或是有名的画家,真正是桃李满天下。
在华国画坛,提到“吴教授”,没人不敬重,是公认的“大师”。
虽说他现在不教书了,可把孩子送到他女儿的画室,保不齐能得大师“指点”。
于洋妈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在首都和G市的画室里,选了大老远来到G市。
这会儿有幸见到吴大师,她激动得指尖直颤,忙把于洋往前推,自己又往前凑了半步。
老头儿手里拄着拐杖,不怎么方便,没和于洋妈妈握手,只是冲着小胖墩和蔼地点了点头。
这时,两个年轻的助教老师也出来了,赶紧过去搀扶着老爷子从楼梯下来。
“哎,老先生,您咋出来了?”
老头儿明显心情不太好,戳着拐杖不高兴地说。
“还问我咋了?你们考个试,吵吵嚷嚷的!我在楼上都听见了!吵得我睡不着觉!”
刚才当模特的女助教小声嘟囔。
“那个,我们也没想到老先生中午十一点还在睡觉啊,不都说老年人觉少吗?”
“这是重点吗?”
老头儿吹胡子瞪眼,眼珠子乱飘,跟个小孩儿似的。
不过他也没真生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到底咋回事?”
女助教刚要开口,于洋妈却凑了过来。
“大师,有学生家长瞧不上您呢!”
说着,便是添油加醋,颠倒黑白地把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
老先生听得直皱眉。
“真是好大的口气!居然还有这么没素质的家长,带孩子来考试,居然砸场子?!”
于洋妈见老先生跟自己一个鼻孔出气,顿时觉得跟老爷子亲近了,赶紧又唾沫横飞地补了几句。
“可不是嘛,她就是不服气,说自家孩子是第一名,大师您都不如她孩子!还说达芬奇都不如!还有什么……梵、梵奈、莫高窟,听都没听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编的!居然拿出来跟您比!”
“什么乱七八糟的,”
老头儿捻着胡须直摇头,听到“梵高”“莫奈”时,浑浊的眼睛忽地亮起来。
“等等,她是说梵高?莫奈?”
现在是八十年代,西方的文化信息有限,外国的那些画家,也就达芬奇因为民国时期被徐悲鸿引入华国,所以知道的人多些。
梵高、莫奈等印象派,也就他们这些美院教授偶尔会讨论,普通人几乎很少有人知道。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G市,居然还有家长提及,还说自己孩子的画不输他们。
“有意思……”
老头儿指尖摩挲着胡须,忽然挺直腰板。
“把那孩子的画拿来!我倒要好好瞅瞅,她家孩子画得到底咋样!”
他冲小助教扬了扬下巴,“敏敏,去把人请回来。”
周柒柒这会儿在院子里还没走呢。
刚才老爷子下来的时候,带起一阵“妖风”,把周柒柒夹在胳膊底下的画给吹跑到二楼阳台上去了。
这可是舟舟亲手画的画,周柒柒哪舍得让它丢在外头,正想跟里头的人说一声,帮忙把画拿下来。
听说吴老爷子想看舟舟的画,还用了“请”字,她眸子转了转,点了头。
小助教捧着画跑回来,两张画纸往茶几上一摊——
左边苹果色块堆叠,右边人像只剩两只占满画面的眼睛,瞳孔里还糊着星星点点的彩铅。
老头儿凑过去,老花镜滑到鼻尖,盯着画纸足足看了三分钟。
于洋妈趁机使眼色,小胖墩赶紧把自己的画也摆过去——
左边苹果光影细腻,右边人像连模特耳垂上的痣都描得清楚。
吴老爷子看得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忽然敲了敲拐杖,语气严厉。
“第一名,就这种水平?这也能叫画?”
于洋妈妈立马得意起来,嘴角一扬,瞥了周柒柒一眼。
“可不是嘛?!这画的都不能叫画!苹果不像苹果,人像不像人像的,纯粹是在糟蹋纸!”
听到这话,吴老爷子竟然点了点头。
周柒柒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
“好一个大师!本来冲着吴老先生的名号来的,没想到来错了地儿。”
“我还是那个说法,评价一幅画的好坏,从来不该只看它‘像不像’,更要看它有没有‘灵魂’!有没有‘情感’!有没有‘独特的表达’!”
话音刚落,就见吴老爷子低着头,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众人以为老爷子要发火,都等着看好戏。
于洋妈妈更是得意地看向周柒柒,想看她咋难堪。
就连周柒柒自己,都以为老爷子被她惹恼了,赶紧把舟舟护在怀里。
就算对方是大师,她也半点不怵。
却没想到,吴老爷子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的,不是怒火,而是满满的赞赏!
“好好好!好一个‘灵魂’!好一个‘感情’!好一个‘独特的表达!’”
“说得太好了!”
“当年我在巴黎留学时,我的老师,就跟我说过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