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岁的石宇峰蜷缩在顶楼办公室角落,颤抖的手指间捏着那颗能暴露全盘罪证的记忆胶囊。
贴身兄弟陈冬却拔出枪,当年沉江的父亲身影与此刻杀意重合。
艾琳娜的匕首刺穿陈冬胸膛,却挡不住石星野狙击枪的红外准星锁定他眉间。
记忆碎片被黑市买家高价收购的消息突然疯传,他最后的保护伞也彻底崩塌。
恍惚间,他再次回到童年垃圾场,污水中漂浮着父亲被缚的尸体。但这一次,石宇峰毫不犹豫将唯一的青铜器塞入父亲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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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岁的石宇峰把自己蜷成一团,挤在庞大紫檀木办公桌和冰冷玻璃幕墙形成的幽暗角落里。空调早就停摆,昂贵的雪茄味道被绝望的汗酸气彻底压了下去。巨大的空间像个腐朽的坟场,只有角落里监控屏幕发出惨白跳动的光晕,映着他皱纹深刻的脸颊,像一道道干涸渗血的河床。喘息粗重而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叶被砂纸打磨的嘶嘶声,每一次呼气都喷吐着无力与浑浊。阿尔兹海默症的浓雾翻滚升腾,蚕食着名为“石宇峰”的堤岸。记忆的碎片混乱不堪:有时是母亲坐在门边拍着空荡荡的床沿唤着父亲的名字痴笑;有时是冰冷江水灌入胸腔溺毙的彻骨;更多时候,则是那张遍布皱纹的脸在镜中茫然四顾——
“谁?”他猛地惊醒,失焦的眼瞪向黑暗角落,急促喘息带着嗬嗬声,冷汗蜿蜒滑下太阳穴。
“……是我,峰哥。”一个沙哑得如同生锈铁片摩擦的声音从门口阴影里传来。
石宇峰浑浊的眼珠子缓慢地转动,像蒙尘的玻璃珠。角落里监控显示器发出微弱而持续的光,冷白而惨淡,照亮了陈冬半边身体。他走路姿势很奇怪,右边那条裤管下,连接膝盖位置的金属部件在屏幕反光里泛着冷硬的光泽——那是很久以前,他在m市废弃车场调试那把他俩亲手改造出的第一把土枪时,意外炸膛留下的永久纪念。
“……阿东?”石宇峰声音嘶哑,像破旧风箱拉出的几个音节,带着一丝迟疑的辨认。他喉咙干涩,灼烧似的疼痛顺着气管蔓延。
陈冬往前挪动两步,沉重的靴底踩在厚羊绒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像踏在裹尸布上。他的脸完全暴露在昏暗光线里,昔日那双灵巧摆弄废弃零件的手变得粗糙宽厚,骨节粗大变形,指缝里嵌着难以洗净的黑色机油污垢。只有那条金属右腿,每一次挪步依旧发出轻微的、规律性的“咔嗒”轻响,在这死寂的办公室里,如同敲打着倒计时的秒针。时光的刻痕在他脸上纵横交错,几乎与石宇峰一样深重。他浑浊的双眼里,曾经的少年光亮早已熄灭,只剩下一种被砂石磨钝后的、沉重黏滞的疲惫。“峰哥,”他又叫了一声,喉咙滚动一下,“水……”
水。石宇峰混乱破碎的记忆深处,被这一个字眼猛地撬动了一块沉重的板,冰冷的江水混合着腥臭淤泥,铺天盖地涌入脑海。九岁!冷风刀子般割过脸庞,垃圾山在恶臭的风中簌簌作响,他蜷缩在一个散发着铁锈和腐败食物味道的半截水泥管里,浑身因饥饿和寒冷抖得像风中的枯叶。一双粗糙得像老树皮的手死死扒开他攥紧的拳头,掰开他因愤怒和恐惧而蜷缩的手指,硬生生抠走了他指缝里最后一点值钱的、带着血污的青铜片。最后一点希望被夺走的冰凉触感从手心一直凉透心尖,绝望如同一把钝刀子狠狠捅穿了年幼的石宇峰,身体被掏空,只剩无边无际、要把灵魂都冻僵的空白与寒冷。
记忆与现实瞬间交错,江水冰冷刺骨的感觉还在指尖缠绕,父亲模糊的笑容与此刻陈冬递过来水杯的动作诡异地重叠在一起。一种冰冷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石宇峰的心脏,让他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别碰我!”石宇峰像被滚水烫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后猛缩,脊背死死顶住冰冷的玻璃幕墙,寒意直透骨髓。他布满老年斑的手神经质地抓紧了领口,仿佛要阻止记忆里那股汹涌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冰冷江水倒灌进来。呼吸变得更加困难,杂乱的片段在眼前飞速旋转,撕扯着他仅存的意识碎片:冷硬青黑的江面、被粗粝麻绳勒得发紫的手腕、岸边模糊狞笑的巨大身影……分不清那是过去还是此刻。
陈冬端着水杯的手停在半空,像一根僵硬的枯枝。水杯里的清水因他的停顿,微微晃出一圈涟漪。他看着石宇峰那双被混乱攫住、满是惊疑和戾气的眼睛,那张深刻熟悉的脸因为扭曲而陌生。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汹涌而上,淹没了陈冬的心房,沉甸甸地往下坠。他喉结艰难地滚了滚,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砂石,干涩难闻:“…峰哥,看着我。是我,阿东。我们……”他想提起那架用废旧汽车零件拼凑出来的土枪模型,想提那个满是机油味的垃圾场窝棚——那个被他们称为青铜基地的开始。
“基地?阿东?”石宇峰像是被这两个词猛然烫了一下,浑浊的眼睛剧烈闪烁了几下。然而下一秒,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爆发,尖锐的钢针狠狠贯穿了他的太阳穴,眼前一黑,监控屏幕投来的那片惨白光芒瞬间碎裂成千万雪花。陈冬刚毅、疲倦、关切的脸孔在视网膜上突然扭曲变形,轮廓融化,棱角消失。
取代那张脸的,是一片浓重到化不开、能令人溺毙的阴霾,覆盖在那张他刻入骨血的面孔上——那是他坠入冰冷江水的父亲!那张脸上凝固着一种熟悉的、彻底心死的漠然!就像……就像他当年站在岸边,看着父亲沉江时,最后那一眼看到的眼神。绝望和无畏混合在一起,沉重地压下来。
“爸?!”石宇峰的声音冲口而出,尖锐而嘶哑,带着孩童式的恐惧和不加掩饰的恨意,“沉江……你也要拿走吗?也要抢?!”他的神经彻底断裂,理智被翻滚涌上的记忆毒汁彻底腐蚀。陈冬那张关切焦急的脸,在石宇峰混乱扭曲的视界里,彻底和那个在黑暗江水里凝视他的父亲重合了。刻骨的怨恨像剧毒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仅存的思维——拿走青铜器,带来沉江的诅咒!
石宇峰的身体爆发出远超他衰老外表的凶悍力量。他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咆哮,不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教父,而是当年垃圾堆里绝望护食的幼兽。他猛地从角落弹起来,踉跄却极其凶狠地扑向陈冬。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掐住了陈冬粗壮的脖子,指关节因用力而青白凸起,指甲深深陷入对方颈部僵硬的肌肉中。
陈冬被他撞得一个趔趄,手里的水杯“哐当”一声砸落在昂贵的地毯上,水渍迅速洇开一片深色。他并未立刻反抗,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更深的悲怆和一种了然的沉重在翻滚,浓得像化不开的黑夜。
“峰哥…”他艰难地从被掐紧的喉管里挤出沙哑的声音,“是我…我是……”
“我的!都是我的!给我!青铜!”石宇峰歇斯底里地狂吼着,双目赤红,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淌下来,滴落在陈冬胸前的衣襟上。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夺回!夺回当年被抢走的东西!掐死这个“父亲”!那可怕的记忆毒素彻底烧毁了他的神经。混乱中,他那只掐着陈冬脖子的手突然松开一半,如同本能般向下猛掏,扯开自己破旧西装的衬里暗袋!指间一枚小小的、泛着冰冷金属色泽的圆柱体被攥了出来!记忆胶囊!里面藏着他帝国倾塌的所有灰烬,是他自以为保留的最后王牌,此刻却成了混乱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青铜!”他尖嚎着,将那枚冰冷的圆柱体死死攥在掌心,指节捏得发白,仿佛抓住的不是毁灭自身的钥匙,而是当年垃圾山那件救命的、染血的器皿,“我的!青铜!谁也别想抢走!”
就在石宇峰将记忆胶囊攥在手中的瞬间,陈冬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悲怆和挣扎瞬间被冰冷的决绝撕碎!
“没用了,峰哥!” 陈冬的喉咙里爆发出一声沉闷的、夹杂着金属刮擦般嘶哑的怒吼,如同濒死巨兽的悲鸣,瞬间压过了石宇峰的混乱呓语,“都结束了!都完了!”他那只曾无数次修复过武器、锻造过机械的左手猛地发力,不再是挣扎,而是充满了破釜沉舟的绝望力量!
“咔哒!”一声沉闷的声响,石宇峰掐着他脖子的手腕被一只钢铁般的手强硬地掰开!力量的悬殊在这一刻显露无遗。石宇峰的手像是被铁钳绞住了腕骨,剧痛让他发出一声惨叫,五指不由自主地松开。
那枚冰凉的记忆胶囊脱手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细微的银色轨迹,落在了铺着深色羊绒地毯的空地上,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闷响。
陈冬不再看那决定无数人生死的钥匙。他脸上纵横的皱纹骤然绷紧,如同石雕开裂。那是一种被长久岁月彻底拖垮、被最后希望碾碎后的疲惫与疯狂混合的神色。右手闪电般滑向腋下,再抬起时,一支黑沉沉的、泛着幽幽冷光的沙漠之鹰赫然在手!冰冷的金属枪口带着死亡的厚重触感,直接、毫无转圜余地地抵在了石宇峰布满汗渍和扭曲表情的前额上!
枪管接触皮肤的冰冷,如同死神突然降下的亲吻,让石宇峰残存的意识里爆开一片瞬间的空白!所有的混乱呓语和狂暴动作戛然而止!眼睛因极度惊愕而瞪大到极限,浑浊的瞳孔急剧收缩,死死盯着正前方那双血丝密布、饱含痛苦与绝决的眼睛。那是陈冬的眼睛。
死亡的凉气顺着枪口蜿蜒钻进骨头缝里,冻结了血液的流动。所有声音都消失了,监控屏幕的惨光在视网膜上扭曲波动,映照出枪口幽深的、通往地狱的洞穴。
巨大的枪响并未如同石宇峰本能缩紧脖子准备承受的那样炸开。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带着刺破一切风暴雷霆的冰冷声音撕裂了凝滞的空气!
“杂碎!”
寒光一闪!
一柄银色的匕首,犹如一道蓄满仇恨和冰冷的闪电,带着决绝而凄厉的破空厉啸,准确无误地从侧面贯入陈冬持枪的右肩胛骨下方!刀锋穿透衣物,撕裂皮肉筋骨的声音清晰得瘆人!“噗嗤!”巨大的力道带着陈冬强壮的身躯猛地向左侧一个趔趄。抵在石宇峰额头的枪口随之偏移,在皮肤上划出一道冰冷的刮痕,带出一点血丝。
剧痛让陈冬的脸瞬间扭曲,持枪的右手猛然松开,沉重的沙漠之鹰“咚”的一声闷响,掉落在地毯上,砸在靠近墙边的一个花盆底座上。
陈冬发出一声痛极的闷哼,强行扭过头看向大门的方向。
办公室厚重奢华的红木雕花大门被粗暴地撞开,门锁附近精美的木屑炸裂迸溅!艾琳娜如同复仇的女神,裹挟着西伯利亚的寒流汹涌冲入!那曾经属于金三角军阀的女儿、如今盘踞在国际政治舞台边缘的雌豹,一身低调的黑色劲装,平日里优雅盘起的红棕色卷发此刻狂乱地披散开。那刻骨铭心的冰蓝色眼眸,此刻燃烧着足以冻结灵魂的烈焰,恨意在她脸上凝成严酷的冰川。那把几乎成为她标志的、镶嵌着暗金色伏特加瓶底装饰的俄式Kizlyar匕首,正深深插在陈冬的身体里,银色刀柄在她手中颤抖着,仿佛压抑着千百吨无法排解的诅咒。
“连峰哥都敢动?!”艾琳娜的声音像是从极地刮过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能将血液冻结的刻毒和震怒。她一步跨过地毯上的水渍,靴底踩过那只掉落的水杯,将其彻底碾碎。她甚至没有再多看陈冬一眼,动作快得像猎豹追击受伤的猎物,左手已闪电般探出,抓向石宇峰那只曾捏着记忆胶囊、此刻还僵在半空的手!
陈冬巨大的身躯因剧痛而佝偻,脸色瞬间灰败如纸,但他眼中绝望的疯狂却更加炽烈!就在艾琳娜探手去抓石宇峰手臂的刹那,他猛地咬牙,额头青筋暴起,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完好的左臂如同沉重的攻城锤,不顾一切地狠狠撞向艾琳娜探出的身体侧面!即使身受重伤,他那机械改造多年、千锤百炼的恐怖蛮力依然惊人!
“砰!”沉闷的撞击声如同重锤擂在皮革上!
艾琳娜痛哼一声,猝不及防之下被这亡命一撞的力量顶得向后踉跄两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她眼中的冰冷火焰猛地爆涨!狂怒瞬间点燃了她冰蓝色的瞳孔!就在撞退的瞬间,她紧握着刀柄的手猛地发力!
“唰啦!”
伴着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骨头的声音和皮肉撕裂的声响,整柄Kizlyar匕首被硬生生地从陈冬肩胛骨下拔了出来!滚烫的鲜血如同被踩爆的腐烂浆果,“噗”的一声喷溅而出,溅染在昂贵的地毯、冰冷的墙上,有几滴甚至灼热地甩在石宇峰的脸上!浓烈的血腥味猛地刺入鼻腔!
伤口肌肉瞬间失控地痉挛、翻卷,露出被割裂的肌腱和惨白的肩胛骨边缘!大股温热的血液汩汩涌出,迅速浸透了陈冬半边衣衫,沿着金属假肢的冰冷轮廓向下流淌,滴落在地毯上,无声地扩散,开出触目惊心的暗红花朵。他脸上的血色潮水般褪去,灰败得像一张浸透雨水的纸。
剧痛如浪潮汹涌,冲垮了陈冬强撑的意志,他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身躯,身体剧烈一晃,单膝“咚”地一声重重跪砸在地毯上,那只精密的金属膝盖关节磕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艾琳娜看也没看跪地的陈冬,任由那把还在滴着血的匕首紧握在手。她眼中只有石宇峰,冰蓝眸子里恨意与某种更深沉的、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东西在疯狂交织缠绕。她再一次,更急迫地伸手去抓石宇峰的手腕!这个动作几乎是粗暴的,带着不容置疑的掠夺意味!
然而,石宇峰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温热腥咸的血液溅在脸上,那股粘稠滑腻的熟悉感猛然搅动了他意识深处最黑暗粘稠的泥潭。
冰冷湍急的江水裹着泥沙,猛烈灌入鼻腔口腔。
“咳……呃……”他仿佛被无形的江水呛到,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嗬嗬声。他下意识抬起那只沾染鲜血、同时也曾紧攥过记忆胶囊的手掌,失神地抹向自己的脸。
眼前的景象飞速后退、溶解、重组!
昂贵的地毯在摇晃中变成m市老港口浸泡着腐烂物的腥臭淤泥;高耸冰冷、分割世界的玻璃幕墙幻化成黑暗中巨大冰冷的船帮,油漆剥落成狰狞的疤痕;角落里监控屏幕幽幽的冷白光晕诡异地扭曲拉长,化作岸上晃动着、模糊狞笑的黑影投下的冰冷目光!血腥味与江水的腥气混合着腐朽的淤泥气息,缠绕着将石宇峰拖入地狱之门。
“爸……来了!爸!”他发出完全不成调的音节,声音扭曲变形,带着孩童看到救星般的狂喜,那张血迹斑斑的脸上因某种幻觉的兴奋而扭曲,“船……沉!沉下去!带走!带走他!带走这个抢青铜的!”
石宇峰浑浊的瞳孔在黑暗的光影里剧烈晃动,仿佛穿透了眼前艾琳娜怒火冲天的脸,看到某个虚空中的景象。他那只刚刚抹过脸上鲜血、还沾着温热液体、湿滑黏腻的手,竟在此时猛地向前伸出,带着一种病态的热切和不容置疑的推力!不是推开,而是想要将什么东西紧紧塞过去!塞给他幻觉中出现的身影!
那只沾着陈冬温热血液的、粘稠湿滑的手,狠狠推在艾琳娜靠近的手腕内侧!力量出奇的大,带着一种癫狂的蛮力和执拗!推开了那只意图抓握他的手!
然而就在此时!
嗡!
一道极其细微、但极其锐利刺耳的电子蜂鸣声陡然从窗外劈了进来!声音不大,却像是直接凿进了人脆弱的耳膜深处!伴随着这声夺魂音符,一道腥红如血的细小光线,像淬毒冰针一样划破了办公室内压抑的黑暗!来自高楼对面某个同样隐蔽的窗口——那光线突兀、冰冷、毫不留情地凭空出现,在石宇峰因失神和幻觉而扭曲的、布满污血和冷汗的额头上,精准地钉下了一个鲜艳夺目的、代表着死亡亲吻的猩红小点!像一滴刚刚溅上去的、还在蠕动的血珠子!
狙击镜的红外准星!
这道象征死亡的、冰冷腥红的光点出现的瞬间,办公室里的空气彻底冻结!
跪在地上的陈冬,因剧痛和失血而佝偻的身躯猛地一个激灵,灰败的脸上露出极度惊骇的表情,嘶声惊呼被喉咙里的血呛住:“……星……野?!”只有那个偏执到疯狂的义子,才会用这种昂贵到极点的特制装备!
连满眼燃烧着复仇怒火的艾琳娜,动作也如同被瞬间冰封!她探向石宇峰的手凝固在半空,那双凌厉的冰蓝色眼眸猛地收缩到极致,里面燃烧的怒火被突如其来的死亡寒意强行压下了一瞬!她几乎本能地将身体重心侧移了小半步,不是退避,而是下意识地、极其细微地挡在了石宇峰和那道代表死亡的猩红光线之间。握着Kizlyar匕首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声响。
死亡的红点稳稳钉在额心,冰冷的威胁感穿透皮肤。可石宇峰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翻腾得更加狂热的却只有不断撕裂的记忆碎片!额头上猩红的光点被错认为黑暗中跳动的火光;那道冰冷细小的激光光束,在他混乱的意识里,变成了老港区浓稠黑暗夜色里,某个巨大黑影手中把玩的、跳跃着的打火机火焰!
一个狞笑的、模糊扭曲的巨大身影轮廓,在记忆的碎片拼贴下越来越清晰,站在冰冷黑暗的船帮边。就是那个黑影……掰开他的小手,拿走了最后那点青铜!
“杀…”石宇峰喉管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剧烈地颤抖着,但眼神里是混乱却可怕的专注。那只刚刚推开艾琳娜的手,竟不再闪避头顶那个死亡的红点,反而异常执着地再次向虚空的方向抓去,像是要死死抓住记忆中那个抢走他所有希望的巨大黑影!然后……
他猛地攥紧了手掌!
不是反击,不是反抗!这个曾经站在王座上指点江山的黑金教父,此刻竟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将那枚被他无意中死死攥在手心、紧贴在胸膛上、承载着他所有致命过去的记忆胶囊!像一个孩子固执地将自己最珍贵的玩具推出去一样,用一种混杂着决绝、癫狂和莫名托付的姿态,朝着记忆中那个巨大的黑影方向猛地用力塞去!动作笨拙、混乱却又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仿佛在说:“给你!都给你!拿走吧!拿走这该死的命运!”
“给!拿去!杀了他!” 他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咆哮,动作怪异癫狂!
在他混乱的世界里,他在交出筹码?还是在送出毁灭?
那枚记忆胶囊在他混乱一塞的推搡力道下,“啪嗒”一声,从他痉挛僵硬的指缝间滑落下来!在厚厚的地毯上弹跳了一下,留下微不可察的痕迹!
这突然的变故如同投入沸油的冰水!艾琳娜的注意力瞬间被那枚胶囊夺走!冰蓝色的眼眸刹那间精光爆射!那是足以扭转一切的核心!她几乎立刻放弃了石宇峰额头那道致命的猩红光点,身体像一道蓄满力量的黑色闪电,猛地扑向地面!目标直指那枚滚落的金属圆柱体!
与此同时,被剧痛几乎吞噬意识的陈冬,那张惨白脸孔也因那枚决定命运的胶囊再次滑落而剧烈抽搐。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完好的左手爆发出最后的疯狂力量,不顾一切地向前探抓!布满机油污垢和伤疤的手张开,带着临死也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决绝!
然而,那枚小小的、冰冷的记忆胶囊掉落在厚重的地毯上,无声无息。
嗡——!
对面高处某个窗口,那道牢牢钉在石宇峰额头上的腥红激光点,微微颤抖了一下。它似乎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仿佛对面的杀戮执行者也被石宇峰这完全超出理智范围的癫狂举动所困惑。但随即,那道细微的嗡鸣声陡然拔高,尖锐急促起来!带着一种被彻底愚弄后的暴怒!猩红的光点也像被激怒的毒蛇之眼,陡然变得更加凝实、更加刺目!牢牢锁定在那颗不断渗出汗水和污血的头颅上!
下一秒,冰冷的杀意凝聚到了极致!石宇峰额头上那个冰冷的红点轻轻向上跳跃了一毫米,精准地落在了他双眉之间的最中央!冰冷的死意如同实质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颅骨!
死亡即将扣动扳机!
就在这死神呼吸已经贴上冰冷脖颈的瞬间——
哧啦!
石宇峰手腕上一个始终沉默佩戴着的古旧青铜手环,内侧隐藏的微型屏幕骤然发出微弱的电流噪音,同时亮起猩红刺目的光!一行冰冷到没有一丝情感的数字在红光中狂跳着浮现出来,像鲜血涂抹的符咒:
“罪孽刻度:89\/100”
那是一个接近极限的数字!
紧接着,手环内侧一根隐藏在夹层里的、极其细微却极其锐利的淬毒合金针,在屏幕亮起的同时,猛然弹出!狠狠刺入了石宇峰手腕早已干涸的皮肤和血管!剧痛混合着一种瞬间席卷而来的、强烈的麻痹感顺着静脉闪电般窜上大脑!
“呃啊……!”石宇峰的身体猛地一阵筛糠般的剧烈痉挛,像一截被高压电流贯穿的朽木。剧烈的疼痛和瞬间的麻木感冲击着他被阿尔兹海默症侵蚀得千疮百孔的意识!头顶上那致命的、代表死亡的猩红激光准星依旧牢牢锁定在他的眉心,像地狱刻下的烙印!然而,身体被麻痹的瞬间,他眼前如万花筒般疯狂旋转的记忆碎片也像是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无数张重叠摇晃的面孔——沉江父亲死寂麻木的脸、陈冬淌满汗水和血水的扭曲痛苦面庞、艾琳娜眼中燃烧着冰火的脸……都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力拉扯开一道缝隙!
在这道意识被撕裂的缝隙里,一个冰冷清晰、毫无感情的AI合成男声,带着死神的宣告,透过他手腕上那枚青铜手环内置的微型通讯器,硬生生刺穿他灵魂深处的混乱屏障:
“警报。一级泄密。交易已完成。”
消息如同淬冰的子弹,射入石宇峰被麻木和混乱包裹的大脑:
“记忆黑市‘潘多拉之匣’确认高价收购编号m-9(石宇峰),完整记忆云档案交易完成。买家匿名‘黄昏法庭’。倒计时启动。”
“您的‘黄昏时刻’,已送达。”
黄昏法庭!
手环屏幕的猩红微光,像冰冷的手抚过石宇峰僵硬发青的面容。
那枚承载着过去所有黑暗与荣耀、也招致如今索命诅咒的记忆胶囊,在名贵地毯幽暗的皱褶深处,如同一只垂死闭上的眼睛,不再反射任何光线。地板上,陈冬那只拼命向前探抓、布满油污血渍的手,在距离胶囊仅有十几厘米的空气中,骤然失去了所有支撑的生命力,重重地垂落下来。血液的粘稠渗出早已浸透了他大半个身体,在深色的羊毛地毯上肆意蔓延,像一张不断展开的黑暗邀请函。
石宇峰的视线凝固在陈冬那只再也不会移动的手上,然后又缓缓抬起,仿佛穿过头顶厚重隔音的天花板,穿透城市上空灰白浑浊的空气,最终停留在对面那幢漆黑摩天巨塔的高处。某个窗户后,一点微弱的红光,如同来自地狱的星辰,带着令人发怵的执拗,死死咬在他麻木的眉心。
这来自昔日义子石星野的致命凝视,此刻却不再是最大的绝望。
真正的绝望,如同冰冷滑腻的巨蟒,已悄无声息缠绕住他仅存的清醒。
空气凝固得如同一块巨大寒冰,连血液洇开的细微滋响都被冻结。艾琳娜仍维持着半跪扑地的姿势,手指离地毯上那枚冰冷的胶囊仅差毫厘,身体却像一尊封冻在冰河中的石雕,只有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烈焰彻底熄灭,只留下望不到底的、巨大冰川沉入冰海后的无边暗渊。
黄昏法庭。潘多拉之匣。
这两个名字从他最后的理智废墟深处卷土重来,带着铁锈和判决的冰冷气息。
那是他们这些站在权力腐烂边缘的老旧之物为自己准备的最后审判所。也是这二十年来,他用“青铜密码”一点点打造的最终退路。唯有耗尽一生罪孽、支付庞大记忆,才能在垂死前获得一张进入那个地下庇护所的船票——那唯一能避开石星野这种疯狗追咬、也避开外界清算的地方。
但现在,这张他用一生黑暗去积攒的门票——他的名字,石宇峰,他的“黄昏时刻”——被卖了。
被他自己设计的规则,被他们内部默许的至高契约规则,硬生生切割出售!他的帝国崩塌前最后的庇护所、唯一的退路,消失了。如同冰川崩塌坠入深海般无声无息。买家——“黄昏法庭”——那个他亲手扶植、如今却反噬的暗影组织,已经确认接收了他完整的“记忆云档案”。倒计时启动了!
一股冰冷彻底的寒气,顺着麻痹的脊髓猛地向上蔓延,窜上石宇峰的后颈,冻结了每一寸汗毛。那是比死亡狙击的红点更为恐怖的东西。他最后一道保护伞,彻底溃散。如同沙堡被汹涌扑来的潮水瞬间瓦解,露出底下千疮百孔的真相。他不是死在自己的病痛,不是死在狙击枪下,甚至不是死在背叛里。
他是死在自己精心缔造的规则、体系、权力逻辑的绞索之下。他锻造了青铜帝国,也亲手打造了勒死自己的绞架。
石宇峰缓缓、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布满血丝和死气的眼珠艰难地转动,如同生锈的门轴。视线最终定格在办公室那张巨大紫檀木办公桌的最顶端——
那里,静静安置着一个与周遭奢华现代氛围格格不入的古老物件:一个通体布满暗绿铜锈、造型古拙粗犷的三足青铜爵。斑驳的锈迹掩盖不住细密的卷云雷纹,爵身一侧有道触目惊心的深刻裂痕,那是多年前垃圾山上,九岁的他从一块锈蚀铁皮箱的夹缝里将它抠出来时,便已经带上的伤痕。它盛过他儿时为活下去偷倒的馊水,浸泡过他父亲沉江的滔天恨意,也是他缔造“青铜帝国”伊始最深的信物——权力的原始胚胎,罪恶的源头刻印。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道仿佛仍在渗血的裂痕上,意识深处,一个混沌了六十七年、始终被封存的场景碎片,在这极度崩溃的时刻猛地被撕裂开来!
——冰冷的江水汹涌地拍打着腐烂发黑的堤岸木桩,发出空洞瘆人的回响。寒风裹着港区特有的腥臭,刀子般刮在脸上。石宇峰小小的身体躲在油腻废弃物堆成的阴影里,每一根骨头都冻得像要炸开。他眼睁睁看着黑暗的水面上,几个模糊巨大的黑影拖着一个沉重蠕动的人形捆缚物,走到那艘黑黢黢锈迹斑斑的破船边沿。
挣扎停止了,只剩下浑浊江水一下下拍打船帮的“啪…啪…”声。
那个被拖到船边的人,脸浸在阴影里看不清楚,只有眼睛是睁开的,望着黑暗浑浊的天空,映着天上那点微弱得随时会熄灭的星光。是父亲!小石宇峰猛地缩回脖子,牙齿格格颤抖,手心全是冷汗。他甚至不敢再看那片江水,恐惧像冰水倒灌,让他窒息。父亲的脸在脑海里模糊又清晰,那双望着黑沉沉天空的眼睛似乎在看着他!一股莫名的寒意突然从小腹升起,直冲头顶!
父亲那双平静得不正常的眼睛猛地睁开了!不是望向天空,而是穿过冰冷的黑暗与翻滚的江水,穿透层层叠叠的岁月迷雾,穿过六十七年的漫长时光,隔着生死的界限,直勾勾地刺入了此刻缩在顶楼角落、濒临崩溃的石宇峰的灵魂深处!
那双垂死麻木、如同枯井般的眼睛!
恐惧?不!那分明是……一种彻底解脱后的死寂!一种如同磨盘碾尽最后一丝生机的巨大疲惫!
那双眼睛牢牢凝视着他,仿佛在冰冷江底等了漫长的六十七年,就为了在此刻给他一个回答。
石宇峰骤然明白了!那眼神的尽头并非黑暗的天空,而是他!就是年幼时躲在垃圾堆后面,吓得浑身僵直、连看都不敢再看一眼、只顾着把唯一那件染血青铜器死死护在怀里的……他自己!
这个迟到了六十年的念头,如同一道炸裂在灵魂深处的霹雳!带着血肉被撕裂的剧痛,带着命运冷酷到发指的黑色幽默!六十七年前父亲沉江时那双望向他的、他以为自己看懂的、充满绝望愤怒的眼神,那深深刻在他骨血里、成为他黑金帝国地基的滔天恨意——
原来全是错的!一场巨大而彻底的误读!
父亲最后看的,根本不是什么冰冷的命运或者江上遥远的黑暗天空!
父亲最后望着的,正是垃圾堆后面那个瑟瑟发抖、蜷成一团、把他唯一的希望死死攥在胸前保护着的……他自己的儿子!那双眼中最后的倒影,不是绝望,是彻彻底底的灰烬与了无牵挂的死寂!他看清了儿子在恐惧什么?在守护什么?那件小小的青铜器对他而言重于父亲的性命?!
那眼神是一份迟来六十七年的、冰冷的判决书!
石宇峰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这道隔空射来的目光狠狠抽了一记耳光,踉跄后退一步,脚底却绊在了陈冬流出的血泊边缘,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玻璃幕墙上!幕墙发出低沉的震动。窗外整个城市绚烂迷离、如同金粉铺洒的璀璨灯火在玻璃上疯狂倒灌进来,那些象征着财富、欲望、他一生攫取与掌控的、冰冷浮华的霓虹光影,在他浑浊狂乱的瞳孔里疯狂旋转、碎裂!
那些扭曲的光影中,六十七年前浑浊黑暗的江面在窗外倒影里诡异地翻滚浮现出来!冰冷浑浊的江水裹着粘稠的死亡气息,似乎要撞碎这扇薄薄的玻璃,将他重新拖回那个童年的噩梦里去!
恐惧?
石宇峰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脸上的肌肉扭曲抽搐,但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浓重的混乱与狂暴正在被一股更恐怖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崩溃与寒意驱散!那是一种比面对死亡、比任何背叛都更为深沉的彻骨寒冷。一个支撑了他整整一生、长达半个多世纪的信念支柱,轰然倒塌!
父亲眼中那彻底心死的麻木灰烬,远比任何仇恨都更能彻底摧毁他!
原来是这样……他一直都猜错了……护在怀里的……终究是那件破烂青铜……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笑,扭曲得如同生锈铁片在相互撕扯,嘶哑不堪。
石宇峰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白几乎要爆裂出来,死死盯着镶嵌在巨大办公桌中央、此刻被窗外霓虹与江面倒影双重覆盖的那座青铜爵!那件罪恶的源头刻印,裂痕如初!
它冰冷的沉默,仿佛一道跨越了六十七年的永恒嘲笑。
一股滚烫的热血猛然冲上喉咙,带着咸腥的铁锈味!石宇峰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嘶哑绝望的厉啸,声带仿佛在瞬间被撕裂!
他不再看艾琳娜,完全无视了地毯上那枚滑落的记忆胶囊,更对额心那个即将带来最终终结的死亡红点置若罔闻!
他用尽全身最后一丝残存的力量——那力量来自肌肉最后的抽搐,也来自灵魂彻底撕裂后喷涌出的绝望洪流——身体猛然弹起,以完全超越一个衰竭老者的速度向那张巨大的紫檀木办公桌顶端扑去!目标只有一个!
布满老年斑、血迹斑斑的手掌如同鹰爪,带着风雷之势,在艾琳娜惊愕抬头的注视下,在陈冬最后呼出的一口气流中,在窗外对面大厦高处那根致命狙击枪即将扣下扳机的前一刹那——
石宇峰那只枯槁的手,重重地、牢牢地抓住了那尊冰冷粗糙、裂痕狰狞的三足青铜爵!
冰冷的青铜质感瞬间烙印在掌心!
这一瞬间,他眼中所有混乱的霓虹、所有翻腾的江水、所有扭曲的面孔彻底消失!只剩下眼前这青铜爵上深深刻印着的、如同命运脉络般的裂痕!
然后,就在艾琳娜冰蓝色眼眸中爆发的惊骇注视中,就在对面楼顶那道代表死神亲吻的猩红激光束陡然凝固的瞬间——
石宇峰爆发出生命中最后一声震撼夜空的、带着无尽荒谬、无尽悲怆、彻底毁灭意味的狂吼!声音穿透昂贵的隔音玻璃,撕裂了沉寂的顶层!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像个扑向悬崖终点的绝望旅人,紧紧搂抱着那尊古老粗糙的青铜爵,带着撞碎这虚妄浮华的决绝,狠狠一头撞向面前巨大而冰冷的落地玻璃幕墙!
咣啷!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仿佛世界碎裂!厚重的钢化玻璃应声炸开无数蛛网般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