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老爷子微微点头,两个孩子也围着蒋阿姨问东问西,陆青阳也比较满意。
他当场就和蒋阿姨谈好了工钱和休息时间,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自打孩子们都去了学校,家里一下子空落下来,沈老爷子起初还有些不习惯。
不过他可不是个能闲得住的人,很快便找到了新的乐趣所在,离家不远那个有亭有树,还有片开阔水泥地的小公园。
老爷子没别的嗜好,就是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打太极,练五禽戏。
这天蒙蒙亮,他就拎着个装茶水的老式搪瓷缸,穿着宽松的棉布衫,蹬着千层底布鞋,慢悠悠地踱进公园。
他也不挑地儿,就在那棵老槐树底下站定,深吸一口气,然后便不紧不慢地起势。
手掌缓缓推移,看似绵软无力,却带着一股内敛的劲道;脚步移动如猫,落地无声,稳当得很。
一会儿是如封似闭,一会儿是白鹤亮翅,动作行云流水,神态安详专注,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他这一练,可就练出了名堂。
起初只有几个同样早起遛鸟,活动筋骨的老头老太太远远看着,觉得这老先生动作真好看,又舒展又漂亮。
看着看着,就有人忍不住在旁边跟着比划两下。
沈老爷子为人宽厚,见有人模仿,也不藏私,偶尔还会在收势后,乐呵呵地指点两句:
“老哥,这手啊,再沉一点,对,感觉像抱着个球。”
“大姐,这步子不用迈太大,虚虚实实,重心稳当最重要。”
他说话不急不躁,示范动作到位,比划两下就能让人明白关键。
这下可好,跟着学的人越来越多。
今天多两个,明天多三个,没几天,老槐树下竟然自发形成了一个以沈老爷子为核心的“老年晨练团”。
每天清晨,都能看到一群头发花白的老头老太太,排成不算太整齐的队列,跟着沈老爷子一招一式地比划。
动作虽然比不上老爷子那般精准流畅,却也学得津津有味,乐在其中。
有路过的年轻人好奇张望,还有调皮的小孩子在不远处模仿,引得大人们发笑。
“沈老师,您看我这招‘猿猴摘果’像不像?”
“老沈,今天咱们再练练那个‘熊晃’,我感觉昨天晃得不得劲儿。”
“沈大哥,跟着你练了这半个月,我感觉我这老寒腿都轻快多了!”
大家七嘴八舌,对沈老爷子尊敬得很,不知不觉都叫上了“老师”、“大哥”。
沈老爷子听着,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容,一边纠正动作,一边回应:“好,好,慢慢来,坚持练,都有好处。”
沈老爷子感觉自己这身老骨头是越发轻健了。
尤其是一打起太极,那架势更是不得了。
手臂舒展如行云流水,下盘沉稳似老树盘根,眼神清亮,呼吸绵长,一套动作下来,额角连点细汗都没有,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寻常老人没有的清爽利落劲儿,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他这出众的精神头,在老槐树下的“晨练团”里,那可真是鹤立鸡群,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团里几位丧偶或者单身的老太太,那眼神就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瞟。
其中一位姓王的奶奶,表现得最为积极。
她总是恰好站在沈老爷子正后方的最佳观摩位置,老爷子一抬手一投足,她就在后面跟着比划,学得格外认真。
休息喝水的时候,她总是很自然地凑过来。
“沈老师,您刚才那个云手,我怎么老是做不顺溜,您再给细说说?”王奶奶请教。
沈老爷子是个实诚人,只觉得人家是真心向学,便不厌其烦地拆解动作,耐心示范:
“你看,是这样,手腕要松,意念跟着气走……”
王奶奶一边点头,眼睛却笑眯眯地落在老爷子依旧清癯端正的脸上。
过了两天,王奶奶又“顺便”多带了一份自己腌的糖蒜,用小玻璃罐装着,塞给沈老爷子:
“沈老师,自家腌的,不值什么钱,您尝尝,就粥吃最好了。”
沈老爷子推辞不过,只好收下,还乐呵呵地跟旁边的老伙计分享:“瞧瞧,王大姐这人,真热心肠。”
旁观者清,其他老头老太太们互相交换着眼神,嘴角都憋着笑。
有相熟的老哥忍不住用胳膊肘碰碰沈老爷子,压低声音调侃:“老沈,可以啊!人家王大姐这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哦!”
“去去去,瞎说什么呢,人家那是关心老同志,交流腌菜手艺。”
被老伙计那么一调侃,沈老爷子心里不得劲儿。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琢磨了半宿,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理儿。
自己都是当太爷爷的人了,黄土埋到脖子根,安安稳稳过日子,不给青阳他们添乱就是最大的福气,哪还能动那些个花花肠子,没得让人笑话。
于是,第二天一早,到了往常该去公园的时辰,沈老爷子罕见地还在家里磨蹭。
他先是拿着抹布,把本来就锃亮的八仙桌角擦了又擦,接着又去院子里,给那些花花草草挨个儿浇水,那细致劲儿,仿佛它们不是植物,而是需要精心伺候的瓷娃娃。
蒋阿姨端着粥从厨房出来,看见他在院子里转悠,纳闷道:“咦?今儿个不去公园了?”
沈老爷子动作一顿,脸上有点不自然,含糊地应道:“啊……今天……今天身上有点懒,歇一天,歇一天。”
他可不敢说实话,难道能说自己是怕了那位热情的王奶奶,特意躲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