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满舵!稳住航向!\"林海生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扣住舵轮,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咸腥的海风裹着细密水珠扑进驾驶舱,仪表盘上跳动的红色数字映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这是\"远洋号\"进入好望角海域的第七个小时,也是他连续值守的第三十三个小时。
驾驶台角落的搪瓷缸里,泡烂的参片在冷茶里打着旋。林海生用舌头把最后半片西洋参顶到臼齿间,苦涩的汁液混着尼古丁的味道在口腔蔓延。他突然想起今早被自己随手扔在床头的平安符——妻子阿慧特意去普陀山求来的,深红色绸布上绣着金线莲花。
\"老林,气象云图显示东北方有强对流云团形成。\"大副王振刚举着还在滴水的卫星电话冲进来,防水服上的反光条在昏暗中划出凌乱的弧线,\"比预报提前了三个钟头。\"
林海生喉结动了动,咽下参片最后的苦味。他太熟悉这种不祥的预兆,就像三十年前在南海遭遇台风时,天空突然呈现的铅灰色。那年他刚满二十,眼睁睁看着师傅被巨浪卷走,从此他学会用皮肤感受气压变化,用舌尖分辨海风里的盐分浓度。
\"通知轮机部,准备迎接侧浪。\"他扯下挂在椅背的雨衣,防水布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让厨房把所有移动物品加固,甲板作业人员系双保险绳。\"
此刻的驾驶舱像口沸腾的压力锅。雷达屏幕上,代表风暴区的深红色块正以惊人的速度蚕食着安全航道。林海生摸出裤兜里的老怀表,铜壳上那道狰狞的刮痕是十年前在印度洋留下的。当时要不是他提前嗅到季风转向的气息,整船价值千万的精密仪器早就喂了龙王。
船体突然剧烈倾斜,没固定好的航海日志\"哗啦\"滑到地上。林海生单腿撑住舵轮底座,后腰传来钻心的刺痛——这是十年前在巴拿马运河撞伤的旧疾。他瞥见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五十岁的男人,两鬓斑白得像沾了盐粒,眼窝深陷如同风暴过后的礁石坑。
\"能见度不足二十米!\"观测员小陈的声音带着哭腔。这个刚从海事大学毕业的毛头小子,此刻正死死攥着观测台的扶手,指节泛出青白色。林海生想起儿子林晓阳初中运动会那天,自己准确预测出午后雷雨,让全校师生躲过落汤鸡的狼狈。那天儿子仰着头的笑脸,和此刻小陈煞白的脸色重叠在一起。
浓雾像有了实体,黏腻地裹住整艘货轮。林海生听见缆绳在狂风中发出濒死的呻吟,船艏劈开的浪花在雾中变成灰白的鬼影。他突然想起阿慧晨起诵经的模样,檀香缭绕中,她跪在绣着莲花的蒲团上,木鱼声清脆得像雨打甲板。
\"南无阿弥陀佛...\"这个唯物主义者平生第一次在心底默念。潮湿的空气钻进肺叶,混着佛号的节奏在胸腔震荡。他感觉握舵轮的手掌沁出冷汗,却又奇异地镇定下来。
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拨开迷雾,一缕金光突然刺破云层。林海生眯起眼睛,看见成群的信天翁穿透逐渐稀薄的雾气,雪白的羽翼掠过浪尖。雷达屏幕上的红色警报不知何时转为温和的绿色,风速仪指针乖巧地退回安全区。
\"出来了!我们出来了!\"王振刚的惊呼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林海生这才发现自己的工装后背已完全湿透,海风吹过时激得他打了个寒战。他摸出防水袋里的诺基亚,按下快捷拨号键。
\"阿慧,我...\"话刚出口就哽在喉头。电话那头传来清越的木鱼声,混着妻子温柔的诵经声穿过三万英尺高空。驾驶舱顶部的应急灯在男人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照见他眼角闪烁的水光。
三个月后,香港维多利亚港。林海生站在\"慈航号\"崭新的驾驶舱里,胸前挂着阿慧新求的玉观音。晨光中,他仔细擦拭着香案上的铜炉,三支线香升起笔直的青烟。案头供着卤得油亮的全鸡,粉嫩的五花肉摞成宝塔状,最醒目的位置摆着个玻璃罐,里面装满从好望角带回的鹅卵石。
甲板上传来年轻船员的说笑,带着闽南腔的普通话随海风飘进来:\"林老大拜神比开船还认真嘞!你懂啥,上回在爪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