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碎瓷片边缘像毒蛇的獠牙,狠狠刺入肩头旧伤!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进骨髓,阿史那云眼前猛地一黑,几乎窒息。但她咬碎了牙,硬生生将这声痛呼咽回喉咙!身体借着扑倒的势头,如同离弦的箭,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狠厉,撞向身后袭来的匕首寒光!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却不是刺入她的后心!
阿史那云在电光火石间猛地拧腰侧身,那柄淬毒的匕首擦着她肋下的皮肉划过,带起一溜血线,狠狠扎进了她左臂外侧!钻心的剧痛让她浑身一颤,动作却毫不停滞!借着撞击的冲力,她完好的右手如同铁钳,死死扣住了对方持刀的手腕!同时,左膝如同攻城锤,用尽全身力气,狠狠顶向对方毫无防备的小腹!
“呃啊——!” 那“侍女”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嚎,身体弓成了虾米,匕首脱手飞出!
阿史那云眼中寒光爆射!机会!她右手猛地发力,“咔嚓”一声脆响,竟硬生生捏碎了对方的手腕骨!同时,扣着骨哨的左手紧握成拳,带着满腔的怒火和决绝,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向对方因剧痛而扭曲的面门!
“砰!”
鼻梁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那“侍女”连哼都没哼一声,软软地瘫倒在地,满脸开花,昏死过去。
整个搏杀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帐内火光摇曳,弥漫着皮肉焦糊和血腥的刺鼻气味。
阿史那云剧烈喘息着,左臂的伤口血流如注,肩头被自己划开的伤处也火辣辣地疼。但她顾不上这些!她猛地转身,扑到那个还在燃烧翻滚的“侍女”身边,不是救人,而是狠狠一脚踹在对方后颈!
惨叫声戛然而止!那“侍女”也彻底不动了。
死寂!只剩下牛油在地毡上燃烧的噼啪声。
阿史那云背靠着冰冷的帐壁,大口喘息,冷汗混着血水浸透了后背。她摊开紧握的左手,那枚小小的、带着她体温的骨哨,静静躺在掌心,哨身上那两道交叉的刻痕,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无比狰狞。
陷阱!危险!
巴雅尔用命换来的警告,就在这枚骨哨里!她必须知道是什么!
她强忍着眩晕和剧痛,将骨哨凑到眼前,借着地上燃烧的火光,用染血的指尖,无比仔细地摩挲着哨身。除了那道刻痕,哨子本身似乎并无异样。难道…秘密在哨子里?
阿史那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用牙齿咬住骨哨一端,完好的右手握住另一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掰!
“咔吧!”
脆弱的兽骨应声而裂!
骨哨是中空的!里面,赫然卷着一小截被揉搓得极其细小的、近乎透明的…蚕皮?!
阿史那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她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将那卷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蚕皮抽了出来。借着火光,她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将蚕皮展开。
蚕皮上,用极细的针尖,蘸着一种近乎无色的药水,刺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蚊蚋般的文字!是回纥古语!内容极其简短,却让阿史那云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明夜子时,金狼帐。骨力啜献‘唐皇首级’于吐蕃使。嫁祸云。可汗危。”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阿史那云的脑海!
骨力啜!这个吃里扒外的狗贼!他竟然…竟然勾结吐蕃人!不仅要伪造李琰已死的证据,还要把弑君的滔天罪名扣在她阿史那云的头上!更要借机…谋害父汗?!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混合着被至亲背叛的滔天怒火,瞬间冲垮了阿史那云所有的理智!她猛地攥紧了那片薄如蝉翼却重逾千钧的蚕皮,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爆响!左臂伤口的剧痛此刻仿佛成了燃料,让她眼中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疯狂!
父汗…你听到了吗?!你信任的“忠臣”,正磨刀霍霍,等着要你的命,还要用你女儿的脑袋当投名状,去舔吐蕃人的靴子!
帐外,远处似乎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显然是刚才的惨叫惊动了巡逻的卫兵。
阿史那云猛地抬头,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和彷徨,只剩下玉石俱焚的决绝!她撕下衣襟,胡乱缠住左臂和肩头流血不止的伤口。然后,她走到那个昏死的“侍女”身边,捡起了地上那柄淬毒的匕首。冰冷的刀锋映着她同样冰冷的、燃烧着复仇火焰的脸庞。
她掀开毡帘一角,外面风雪已停,月色惨白。几个回纥卫兵正提着弯刀,惊疑不定地向这边张望。
阿史那云深吸一口气,将染血的骨哨碎片和那片致命的蚕皮紧紧攥在手心。她最后看了一眼金狼大帐的方向,眼中是刻骨的恨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
父汗…这是你逼我的!
她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幽灵,捂着伤口,忍着剧痛,朝着与金狼大帐截然相反的、营盘外围那片拴着备用战马的马厩方向,悄无声息地潜行而去。每一步,都踩在复仇的火焰和冰冷的绝望之上。
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压在飞檐斗拱之上。殿内,地龙烧得暖意融融,熏笼飘散着安息香宁神的气息。上官婉儿斜倚在临窗的软榻上,怀中抱着熟睡的婴儿。孩子的小脸红扑扑的,呼吸均匀,浑然不知殿外已是杀机四伏。
婉儿却没有睡。她穿着一身素净的寝衣,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榻沿,发出极轻微的“笃笃”声。
殿内烛火通明,四角肃立着八名身穿玄色劲装、腰佩千牛刀的北衙禁军死士。他们如同泥塑木雕,纹丝不动,只有偶尔转动的眼珠,在烛光下反射出鹰隼般的锐利光芒。殿外,回廊下,更是影影绰绰布满了暗哨,将小小的芳林苑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什么时辰了?”婉儿轻声问道,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侍立在一旁的贴身宫女兰儿立刻低声回应:“回公主殿下,刚过子时三刻。”
子时三刻…婉儿敲击榻沿的手指微微一顿。该来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预感,殿外西北角,靠近宫墙的方向,毫无征兆地腾起一股浓烟!紧接着,一点橘红色的火苗猛地窜起,如同毒蛇吐信,瞬间点燃了堆放在墙根下用作景观的干枯藤蔓和几丛修剪下来的花枝!
“走水了!西北角走水了——!” 惊恐的尖叫声划破了夜的宁静!
火光如同信号!几乎在同一瞬间,芳林苑东、南两侧的黑暗中,猛地窜出十几个黑影!他们动作迅捷如鬼魅,手中提着黑乎乎的皮囊,奋力将里面的液体泼向殿宇的窗棂、廊柱!
浓烈刺鼻的火油味瞬间弥漫开来!
“动手!烧死妖妇和小孽种!”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浓重关西口音的嘶吼声响起!
“保护公主殿下!”殿内,为首的那名千牛卫队正眼中寒光爆射,厉声怒吼!“结阵!封死门窗!”
“喏!”八名死士齐声应和,声如金铁!瞬间分成两组,四人如铁闸般封住殿门,四人闪电般扑向两侧被泼了火油的窗户!动作快得只留下残影!
殿外,泼洒火油的黑影们已经掏出火折子,狞笑着准备点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啪!”
一支带着凄厉尖啸的响箭,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猛地从芳林苑东侧宫墙外的黑暗中激射而出!精准无比地钉在为首那个正要吹燃火折子的黑影脚前!箭尾兀自嗡嗡震颤!
那黑影被这突如其来的冷箭吓得魂飞魄散,动作一滞!
“杀——!!!”
震天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猛然从东侧宫墙外炸响!伴随着沉重的撞击声和木头碎裂的巨响!
只见紧邻芳林苑东墙的那堵高大宫墙,靠近永嘉坊一侧,几块巨大的墙砖如同被巨力从内部轰开!烟尘弥漫中,一个魁梧如铁塔、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身影,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第一个撞破砖石冲了进来!他手中那柄沉重的陌刀,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死神般冰冷的寒芒!
“陌刀营!给老子剁了这帮狗杂碎!!”孙疤脸如同受伤的猛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他身后,十几个同样魁梧彪悍、手持陌刀的汉子,如同决堤的洪流,从破开的墙洞中汹涌而入!杀气冲天!
“是李晟的人!”
“快跑!”
泼油放火的黑影们瞬间炸了锅!他们哪里想得到,宫墙之外,竟然埋伏着一群杀神!那陌刀的威名,是用香积寺叛军的尸山血海铸就的!光是那股子冲天的杀气,就足以让人心胆俱裂!
为首的黑影反应最快,也最狠辣!他非但不跑,反而眼中凶光一闪,猛地将手中的火折子狠狠掷向离他最近、泼满了火油的窗户!
“拦住他!”殿内扑向窗户的千牛卫死士目眦欲裂!
晚了!
橘红色的火苗,如同贪婪的毒蛇之信,瞬间舔舐上浸透火油的窗棂!
“轰——!”
烈焰如同怒放的地狱红莲,猛地沿着窗棂、廊柱向上窜起!炽热的气浪和浓烟瞬间席卷了殿外!火光照亮了那些黑影惊恐扭曲的脸,也照亮了孙疤脸和他身后陌刀营将士眼中那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
“一个也别放跑!留活口!”孙疤脸狂吼着,陌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劈向那个掷出火折子的头目!刀光如匹练,瞬间将其笼罩!
殿内,浓烟开始顺着门窗缝隙涌入。婴儿被浓烟呛到,发出剧烈的咳嗽和惊恐的啼哭。
“殿下!火!火从外面烧起来了!快走!”宫女兰儿吓得花容失色,扑到软榻边就要抱孩子。
婉儿却猛地站起身!她一把将啼哭的婴儿紧紧护在怀中,用宽大的衣袖掩住孩子的口鼻。火光映照着她清丽绝伦却冰冷如霜的脸庞,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她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挺直了脊梁,声音穿透浓烟和殿外的喊杀声,清晰而冰冷地下令:
“慌什么!兰儿,取湿帕捂住口鼻!千牛卫听令!殿门守死!所有窗户,用备好的湿毛毡堵死缝隙!取水囊来,泼湿殿内帷幔!火势未入殿前,谁也不许擅动!违令者——斩!”
她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瞬间让殿内慌乱的宫女和内侍稳住了心神。千牛卫死士更是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动作迅捷如风。湿毛毡堵住了门窗缝隙,水囊里的水泼向易燃的帷幔。
婉儿抱着啼哭的孩子,退到殿内远离火源、靠近内室的最深处。她轻轻拍抚着襁褓,低头在孩子耳边低语,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不怕…娘在…那些放火的坏人,马上就会被你李晟叔叔剁成肉泥…咱们看着…”
殿外,已是修罗杀场!陌刀营的悍卒如同虎入羊群,沉重的陌刀每一次挥砍,都带起一蓬血雨和凄厉的惨叫!孙疤脸更是状若疯魔,一刀就将那放火的头目连人带刀劈成了两半!残肢断臂和滚烫的鲜血在火光中飞溅!
“降了!我们降了!” 剩下的几个黑影彻底崩溃,丢下武器,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给老子绑了!堵上嘴!”孙疤脸一脚踹翻一个,厉声吼道。他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污,焦急地看向殿门紧闭、浓烟弥漫的芳林苑偏殿,心提到了嗓子眼。“公主!小殿下!你们没事吧?!”
殿内,婉儿抱着孩子,透过湿毛毡的缝隙,冷冷地看着殿外火光中那如同炼狱般的景象,看着那些被陌刀营像拖死狗一样捆起来的纵火者。她的目光越过火光,投向远处太极宫的方向,投向骊山那一片沉沉的黑暗。
哥哥…长安的魑魅魍魉,婉儿替你收拾了。你…一定要平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