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悉易涣散的视线终于落在一旁的‘凡尘’剑上,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那把曾与她们踏遍山河、斩尽妖魔的佩剑,此刻歪斜地躺在凝结的血泊中,暗红的血痂顺着剑身蜿蜒而下,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宛如爬满了狰狞的蜈蚣。
剑锋处还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黑色魔气,如毒蛇吐信般扭曲盘旋,魔气吞吐间,将周围的空气都染成诡异的墨色,与记忆中那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映着两人笑颜的宝剑判若两物。
恍惚间,三百年前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那时的云悉易灵力未稳,在苍梧山被魔物围困得狼狈不堪,是鱼知许一袭白衣如惊鸿般掠过,手中‘凡尘’剑挽出银亮剑花,剑气所过之处,魔物哀嚎倒地。
少女眉眼弯弯,鬓角还沾着战斗时的尘土,却将染血的剑柄塞进她掌心,笑得灿烂。
“别怕,有我在,定护你一世周全。”
自那以后,她们在秘境探险时,‘凡尘’剑总能在关键时刻挡下致命攻击。
月下对酌时,鱼知许会用剑尖挑起一颗梅子,笑着喂进她嘴里。
就连切磋武艺,鱼知许的剑锋也永远避开她要害,只在她衣袂留下温柔的剑痕。
剑柄处缠着的红绳,是她们在江南小镇亲手编的,如今早已被两人的手汗浸出岁月的痕迹,绳结里还嵌着细碎的花瓣,那是某个春日踏青时不小心沾染上的。
如今剑锋依旧寒光凛凛,未曾生出半分锈迹,那句掷地有声的誓言仿佛还回荡在耳畔,可执剑的人却如风中残烛,奄奄一息地躺在自己怀中。
鱼知许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指尖的温度正在飞速流逝,嘴角溢出的鲜血滴落在‘凡尘’剑上,晕开一朵朵妖异的血花。
而那把曾护她千百次的宝剑,此刻却成了这场悲剧的见证者,剑身倒映着两人扭曲的面容,仿佛在无声嘲笑命运的残忍。
云悉易颤抖着伸手去够那把剑,指甲在青砖上划出刺耳声响,指尖触到剑柄的瞬间,当年两人一同在剑铺挑剑时的欢声笑语、在剑冢中淬炼宝剑的并肩身影、在风雪夜相互依偎取暖的温情画面,全都化作利刃,狠狠剜着她的心。
泪水不受控制地砸在剑身,却洗不净那些刺目的污血,也唤不回渐渐远去的生命,只在剑面晕开模糊的水痕,如同她们破碎的誓言。
喉间翻涌的血沫裹着破碎气音,将那声‘阿云’碾成断续的呜咽。
鱼知许睫毛剧烈颤抖着,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掀开如坠千斤的眼皮。
涣散的瞳孔里,云悉易的身影像浸在水中般扭曲晃动——凌乱发丝黏着血泪贴在青白的脸颊,颤抖的指尖深深陷进她染血的肩头,那双往日盛满星光的桃花眼此刻蓄满惊惶与绝望,泪水砸在鱼知许苍白的唇上,混着她喉间涌出的鲜血,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
她本能地想要抬手,像无数个并肩作战的夜晚那样,用袖口轻轻拭去对方眼角的泪痕。
沾着血痂的手指刚离开脖颈便不受控地剧烈震颤,在空中划出无力的弧度,最终重重跌落在浸透血水的衣襟上。
生命的力量正从伤口处如退潮般消逝,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的刺痛,撕扯着撕裂的喉管带出更多温热的血。
“对......不起......”
破碎的字句被涌出的鲜血呛得含糊不清,鱼知许努力想要扯出一抹安抚的微笑,却只让嘴角溢出的血珠顺着下颌滑落,在月白色衣襟上晕开妖异的花。
那些没能说出口的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对不起,没能遵守‘护你岁岁平安’的誓言;对不起,要留你独自面对这孤寂人间;对不起,说好要共赏四海八荒的春花冬雪,却要提前松开牵着你的手了......
意识逐渐模糊的瞬间,她最后看见的,是云悉易撕心裂肺的哭喊,和那滴落在她眼角、比血更滚烫的泪。
“别说傻话!”
云悉易近乎癫狂地将鱼知许狠狠搂进怀中,颤抖的双臂像铁钳般死死箍住那具正在逐渐失去温度的躯体,仿佛只要用力足够,就能将流逝的生命重新攥回掌心。
她的声音撕裂在喉间,带着哭腔剧烈震颤,尾音撞在空荡荡的殿壁上,碎成无数个绝望的回响。
“我这就带你去找...找......”
话音未落,云悉易突然僵在原地。
喉间涌上的血腥味混着呜咽,让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破碎的抽气。
师父闭关之地布下九重禁制,三百年前便已断绝音讯。
她慌乱地环顾四周,只见满地凝结的血痂在月光下泛着黑红,散落的法器蒙着一层黯淡的灰,窗外那轮弯月依旧清冷,却照不亮半点生机。
滚烫的泪水如决堤般砸在鱼知许苍白的额头上,云悉易颤抖着埋下头,将脸深深埋进对方染血的发间,贪婪地汲取着那一丝即将消散的温度。
记忆中鱼知许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此刻却被浓烈的血腥味掩盖,只余刺鼻的铁锈味钻进鼻腔。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对方浸透血水的衣襟,布料在指间拧出暗红的汁液,徒劳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不会的...不会的......”
可怀中的身躯却愈发冰冷,曾经温热的呼吸渐渐化作虚无,连带着那双总爱温柔凝视她的眼眸,也缓缓阖上了最后一丝光亮。
殿外夜枭突然发出凄厉的啼叫,惊起满院枯叶,而云悉易却听不见任何声响,世界仿佛只剩下她怀中逐渐僵硬的重量,和心脏碎裂成齑粉的声音。
喉间翻涌的血沫如同沸腾的泥浆,鱼知许的气音细若游丝,每一次开口都伴随着令人心惊的呛咳。
她努力地翕动着青紫的嘴唇,胸腔艰难地起伏,每挤出一个字都像是在撕裂已经残破不堪的喉管。
“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一大口鲜血突然从指缝间喷涌而出,溅在云悉易苍白的脸上,温热的血珠顺着对方颤抖的脸颊滑落,混着泪水滴在她染血的衣襟上。
她涣散的瞳孔里映着云悉易崩溃的面容,想要抬手为对方擦去泪水,可沾满鲜血的手臂却重若千钧,颤抖着挣扎了许久,最终只勉强抬起半寸,便无力地垂落在血泊中。
“我又......”
她艰难地转动着眼珠,努力聚焦在云悉易的脸上,试图将这张熟悉的面容刻进即将消散的意识里,喉间涌上的鲜血让字句变得含糊不清,每说一个字都要停顿许久,积攒着所剩无几的力气。
“食言了......”
记忆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现。
她们在漫天星辰下对酌时的欢笑,在暴雨中相互搀扶前行的身影,在桃花纷飞的季节里许下的诺言。
那些曾经鲜活的画面,此刻都化作锋利的冰刃,一下下刺进她逐渐冰冷的心脏。
“没能陪你走到最后......”
最后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她的手腕、指缝源源不断地涌出,在云悉易洁白的衣襟上晕开一朵朵妖冶的红梅。
这些血色的花朵还在不断蔓延、扩散,像是一张无情的网,要将两人所有的回忆都染成绝望的颜色。
鱼知许望着云悉易哭到扭曲的脸庞,想要扯出一个微笑来安慰对方,可嘴角刚微微上扬,更多的鲜血便顺着嘴角溢出,将她最后的温柔彻底淹没。
她能感觉到生命的力量正随着这汩汩涌出的鲜血飞速流逝,黑暗如同潮水般漫过她的意识,而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云悉易撕心裂肺的哭喊和不断坠落的滚烫泪水。
云悉奕感觉怀中的躯体正以一种令人窒息的速度失去实感,仿佛鱼知许的生命正化作无数晶莹的碎钻,从她颤抖的指缝间簌簌滑落。
那曾经温暖如春、能驱散所有寒意的体温,此刻正被浓稠如墨的黑暗一寸寸吞噬,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迅速蔓延至心口,如同千万根冰针顺着血脉疯狂游走,将她的心脏刺得千疮百孔。
“不!这不是真的!”
云悉易的嘶吼震碎了夜的寂静,凄厉的哭喊声惊起满林寒鸦。
她近乎疯狂地摇晃着怀中逐渐僵硬的身躯,发间银饰撞出杂乱的声响,混着断断续续的抽噎。
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砸落在鱼知许苍白如纸的脸上,混着未干的血迹,在月光下晕染出妖异的暗红。
她颤抖着捧起那张刻满温柔回忆的脸庞,指甲深深陷进对方冰冷的肌肤,指腹下的触感却再不像往日那般柔软温热。
“你醒醒!求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那些被鲜血浸透的承诺在脑海中翻涌如潮。
鱼知许在漫天流萤下,将温热的酒盏递到她唇边,笑着说要带她看遍四海八荒最壮丽的日出。
大雪封山的夜晚,两人蜷缩在篝火旁,对方用带着薄茧的手为她掖紧斗篷,说要一起在每个桃花盛开的季节酿一坛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