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泥,冰冷的烂泥,混着草根,糊满了王大彪的脸。他只敢把眼睛露出来,像一只潜伏在水田里的老鳖,死死盯着前方二十几步外那头趴窝的钢铁巨兽。
坦克的引擎还在徒劳地轰鸣,履带疯狂转动,卷起黑色的泥浆,像喷泉一样甩得到处都是。旁边,几个白熊军步兵正猫着腰,试图为这头陷入绝境的野兽提供掩护,他们的枪口胡乱地朝着黑风寨的阵地喷吐着火舌。
“憋住气!都他娘的憋住了!等老子信号!”王大彪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压低了嗓门对着身后同样埋在泥里的几个弟兄吼道。
他的心脏擂鼓一样地跳。抱着油弹包去塞坦克,这主意也就大帅这种脑子不一样的“神仙”能想得出来。可他娘的,光是想想,就觉得带劲!
机会来了!那辆坦克的炮塔转向了另一侧,去压制一个还在开火的机枪点了。
“就是现在!跟俺上!”
王大彪猛地从泥潭里窜了起来,像一头蛮牛,抱着两个沉甸甸的“黑风火油弹”,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坦克冲了过去。他跑得踉踉跄跄,脚下的烂泥像是无数只手,死命地拖拽着他的军靴。
“乌拉!”一个白熊军士兵发现了他,惊恐地大叫着调转枪口。
“噗!”一发冷枪不知从哪个泥坑里射出,正中那士兵的胸口,他哼都没哼一声就倒栽进了泥水里。
王大彪根本没空去看是谁救了他,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塞进去!
他一个虎扑,整个人都摔在了坦克的侧面,冰冷的钢铁和粘稠的泥浆糊了他一身。他顾不上疼,手脚并用,把那两个用油布和麻绳捆得死死的火油弹,使出吃奶的劲儿,硬生生塞进了负重轮和履带之间那狭小的缝隙里。
“嘿!给爷爷进去吧!”他低吼一声,然后连滚带爬地往回跑。
“点火!”王大彪刚滚进一个弹坑,就扯着嗓子嚎了起来。
一个瘦小的士兵,早已在不远处待命。他手里举着一根五米多长的竹竿,竿子顶端绑着一团浸了油的破布,此刻正燃着熊熊的火焰。他把心一横,学着王大彪的样子从泥坑里跳出来,几步冲到近前,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火把远远地、颤巍巍地捅向了王大彪刚刚塞好油弹的位置。
“嗤啦——”
火头精准地点燃了油弹上特意留出的引火棉线。一瞬间,火焰像是有了生命,猛地窜了起来!油布被烧穿,里面浸透了劣质汽油和煤油的棉絮“轰”的一声爆燃开来!
那不是爆炸,而是一场黏稠而肮脏的盛宴。橙红色的火焰夹杂着呛人的黑烟,像毒蛇一样缠上了坦克的负重轮和履带。履带上起保护作用的橡胶块,在高温下迅速卷曲、融化,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焦臭。
坦克里的白熊军车组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履带疯狂地转动,试图摆脱。但这只是徒劳,转动反而让火焰烧得更旺,像是给一个烧烤架拼命地鼓风。
“烧起来了!哈哈!烧起来了!”王大彪兴奋得一拳砸在泥地里,“弟兄们!照着样子!给俺把剩下的铁王八都变成烤串!”
有了第一个成功的范例,其余的突击小组胆气大壮。他们嗷嗷叫着,用同样野蛮、同样不要命的方式,扑向了其他几辆在泥潭里挣扎的坦克。
一时间,整个战场上出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十几辆t-26坦克趴窝在烂泥里,车体下部燃着一丛丛肮脏的火焰,黑烟滚滚,像一个个即将报废的巨大烧水壶。它们彻底失去了机动力,变成了固定靶子。
几乎在同一时间,黑龙江的水道上。
白熊军的炮艇编队正小心翼翼地试图通过那片被浮冰和圆木堵塞的河段。艇上的指挥官举着望远镜,脸色铁青。
“该死的!这些土匪把河道都给堵了!让扫雷艇……我们没有扫雷艇!”他愤怒地咆哮,“让火力船前出,用机枪把那些木头打烂!”
一艘铁壳炮艇缓缓上前,艇首的重机枪开始怒吼,子弹打在圆木上,木屑四溅,却无法在短时间内清理出航道。
就在这时,河岸边的芦苇丛里,一个黑风寨的士兵,狠狠拉动了手里连接着一根细长麻绳的拉火管。
麻绳的另一头,正系在河中央那条由十几个“水飘火油雷”串联而成的“拦河网”的其中一个上。
“轰!!”
河道中央,一个火油雷猛然炸开!火光冲天,掀起两米多高的巨浪!
这声爆炸像是一个信号。白熊军的炮艇上,所有人都惊恐地看到,在爆炸的火光映照下,水面上,一条由黑乎乎的、圆滚滚的物体串联起来的“锁链”,正随着波浪起伏,若隐若现。
“是水雷!是连环水雷!”一个水兵指着那片死亡之链,声音都吓得变了调。
这下,没人敢再往前了。谁知道那些东西什么时候会炸?谁知道水底下还藏着什么?前进,可能会被炸上天;后退,又心有不甘。整个炮艇编队,就这么被一条土得掉渣的“火雷索”,硬生生锁死在了河道中央,进退两难。
临时指挥部。
李墨涵扶着他那副老花镜,激动得浑身发抖。他透过望远镜,亲眼看到了远处战场上的奇景——一辆辆坦克底下冒着黑烟,江面上一道火墙拦断去路。
他“啪”地一下合上望远镜,转身冲到林好面前,因为激动,原本斯文的脸庞涨得通红。
“妙啊!大帅!实在是妙啊!学生……学生终于悟了!”
林好刚因为战局逆转而松了口气,闻言一愣:“你又悟到啥了?”
“此非战法!乃是道法啊!”李墨涵的声音高了八度,手指颤抖地指向窗外,“大帅请看!苏贼坦克,五行属金,其性刚猛,锐不可当。大帅先以‘泽国困龙’之计,引水化土为泥,此为‘土能生金,亦能晦金’,先泄其锐气!”
“而后,”他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大帅再用这‘天火焚身’之策,正应了《太上老君内观经》中的‘以火炼金’之道!将那顽金炼成凡铁,化其杀伐之气于无形!这哪里是烧坦克,这分明是在炼化敌人的国运啊!”
他又指向河面:“至于那江上之火,更是神来之笔!此乃‘火龙锁江’之阵!将水火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融于一体,一生一克,互为表里,断其水路,绝其臂助!大帅,您……您这是在布一个天地风水杀局啊!”
林好听得眼角一阵狂跳。
我就是想让他们烧起来跑不动而已……怎么就成炼化国运了?
他无力地摆了摆手,喃喃自语:“这不科学……”
站在一旁的冷雨,清冷的眸子里此刻也泛起了异样的波澜。她看着林好那张因为紧张和疲惫而略显苍白的脸,又看了看窗外那匪夷所思的战果。科学?或许吧。但在她眼里,这比任何科学都更令人心安,也更令人……心折。这就是她认定的男人,总能用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式,创造奇迹。
“大帅,”冷雨的声音轻柔但坚定,“彪哥来电,敌军步兵失去坦克掩护,已经军心大乱,他请示是否可以全线反击!”
林好深吸一口气,将脑子里那些“风水杀局”的念头甩开,眼中重新恢复了锐利。
“告诉彪哥!”他抓起步话机,对着话筒吼道,“反击!给老子全线反击!把那些没地方躲的白熊军步兵,给老子当萝卜切了!干他娘的!”
泥泞的战场上,胜利的天平,以一种极其蛮横且不讲道理的方式,轰然倒向了黑风寨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