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十七在卯时初刻醒来。
晨光透过茜纱窗,落在床榻边的衣架上——那件昨晚叠得整齐的靛青长衫上,此刻竟爬满了细长的划痕,像是被某种尖锐之物反复刮擦过。
他走近细看,瞳孔骤然收缩。
五道细长的、带着淡粉色蔻丹的指甲印,深深嵌在衣料纤维里。
顾十七分明记得,规则,提到过晴雯的指甲若出现在你的衣物上,当日不可更衣。
\"晴雯......\"顾十七低语,指尖悬在那些痕迹上方,却不敢触碰。
突然,指甲印渗出细密的血珠,在布料上蜿蜒成一行小字:
\"今日戌时,怡红院西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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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十七尝试换衣,却发现所有衣物——包括柜中未穿过的中衣、外袍,甚至床幔上,都浮现出同样的指甲痕。
最诡异的是,当他试图强行脱下身上睡衣时,布料竟如活物般收紧,勒得他脖颈青筋暴起。
\"顾公子莫急。\"紫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却比平日尖细许多,\"晴雯姐姐的指甲......最讨厌不听话的人。\"
门缝下渗进一滩水渍,水中漂浮着几片碎指甲,在木地板上拼出个\"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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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怡红院空无一人,连鸟雀都不愿在此停留。
西厢房的雕花门虚掩着,顾十七推门而入——
屋内陈设如旧,梳妆台上的铜镜却蒙着层血色水雾。镜前摆着个螺钿妆奁,匣盖微微开启,露出半截断裂的葱管指甲。
\"你终于来了。\"
镜中的水雾突然凝结成晴雯的模样:她仍穿着那件杏红绫袄,十指鲜血淋漓,左手小指缺失的指甲赫然嵌在顾十七的衣领上!
\"知道我怎么死的吗?\"她笑着举起双手,\"太太说我的指甲太艳,勾引爷们......\"
\"所以她们一根、一根、拔下来——\"
镜面突然爆裂,碎玻璃中飞出数十片指甲,暴雨般射向顾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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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十七侧身闪避,仍有几片指甲刺入衣袖。布料立刻如被硫酸腐蚀,冒出缕缕青烟。
更可怕的是,那些嵌入衣料的指甲开始生长,像活物般在纤维间蔓延,将整件外袍改造成布满尖刺的\"刑衣\"!
\"别脱哦。\"晴雯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脱了......会死得更快呢。\"
顾十七低头,发现自己的影子正被无数发丝缠绕,而影子的手腕上——
赫然戴着个金镯子,刻着\"勇晴雯病补雀金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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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三刻,顾十七闯进贾母的库房。
最底层的樟木箱里,那件传说中的雀金裘静静躺着,只是金线刺绣处全被血丝替代,每根\"丝线\"都在微微搏动。
\"果然如此。\"他冷笑,\"所谓'病补雀金裘'......\"
裘衣内衬突然翻开,露出密密麻麻的指甲——全是晴雯的!它们如蜈蚣足般蠕动,将雀金裘改造成人皮形状。
最惊悚的是,当顾十七举起油灯时,裘衣领口处浮现出张模糊的脸——
是宝玉年少时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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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的更鼓响起那刻,顾十七将雀金裘拖到院中。
\"我知道你要什么。\"他对着空气说道,\"不是复仇......\"
\"是要有人记住。\"
火折子落下,雀金裘燃起幽蓝火焰。那些指甲在火中疯狂扭动,发出琴弦崩断般的脆响。
灰烬飘散处,晴雯的身影终于完整显现。她残缺的十指轻轻拂过顾十七的衣襟,所有指甲印瞬间脱落。
\"谢......\"她的声音随身形消散,\"......谢公子全我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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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顾十七的衣架上挂了件崭新长衫。
袖口内绣着行小字:
\"早知污淖陷渠沟,不如当初......\"
后半句被水渍晕染,唯余几道浅浅的指甲痕。
顾十七收到请柬的那天,大观园里正下着绵绵细雨。
那是一张暗红色的帖子,边缘绣着藤蔓纹路,打开后,一股甜腻的果香扑面而来。上面用朱砂写着:
刘姥姥诚邀顾姑娘赴瓜果宴,今夜酉时,蘅芜苑后园。
落款处,印着一个紫黑色的指印,像是熟透的葡萄汁浸染的。
最奇怪的是,请柬背面还写着一行小字:
【宴上切记】
9. 刘姥姥若递给你瓜果,必须接下,但不可食用,转赠他人。
顾十七皱了皱眉,心想刘姥姥何时这般讲究了?但毕竟是长辈相邀,不去反倒失礼。
晴雯正巧路过,瞥见请柬,脸色骤变:“十七,这宴去不得!”
“为何?”
“刘姥姥前几日才回乡,怎会突然回来设宴?况且……”晴雯压低声音,“我听说,她上次带来的瓜果,有些……不太对劲。”
顾十七不以为意:“不过是些乡野果子,能有什么古怪?”
晴雯欲言又止,最终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塞进她手里:“若真要去,带着这个。”
酉时,顾十七踏入蘅芜苑后园。
园中灯火幽暗,几盏红灯笼挂在藤架上,照得满园瓜果泛着诡异的色泽。刘姥姥坐在石桌旁,笑眯眯地招呼她:“顾姑娘来啦!快尝尝今年的新果子!”
桌上摆满了瓜果——紫得发黑的葡萄、红得滴血的樱桃、表皮泛着青光的香瓜……每一样都鲜艳得不似凡物。
其他宾客早已入座,却都安静得出奇,只是机械地咀嚼着,眼神空洞。
顾十七心头一紧,想起规则,谨慎地坐下。
刘姥姥亲手剥了一颗葡萄,递到她面前:“来,尝尝,可甜了!”
葡萄晶莹剔透,果肉里似有血丝流动。
顾十七想起规则:必须接下,但不可食用,转赠他人。
她勉强接过,正想递给旁边的丫鬟,却见那丫鬟嘴角淌着暗红的汁液,冲她咧嘴一笑:“姑娘不吃,给我吧。”
顾十七手一抖,葡萄滚落在地。
刘姥姥笑容渐冷:“怎么,嫌姥姥的果子不好?”
“不、不是……”顾十七慌乱间,竟鬼使神差地捡起葡萄,咬了一口。
——她犯规了。
葡萄入口的瞬间,甜腥的汁液在舌尖炸开,顾十七的眼前骤然一黑。
再睁眼时,她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藤蔓缠绕的果园里,四周的宾客全都变成了……植物。
他们的皮肤爬上藤蔓,手指化作枝桠,嘴角渗出果浆,却仍在机械地咀嚼着。
刘姥姥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吃了我的果,就是我的藤……”
顾十七惊恐地低头,发现自己的指尖开始泛青,血管里似有藤芽蠕动。
就在她即将彻底异化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刺破混沌:
“十七!醒醒!”
——是晴雯!
她不知何时闯了进来,手中银针寒光一闪,猛地刺入顾十七的指尖!
“啊——!”顾十七痛呼一声,黑血从指尖渗出,藤蔓的异化竟停滞了。
晴雯迅速取出一包香灰,洒在她手心:“这是桃木灰,能镇邪气!”
刘姥姥的尖啸声骤然响起:“谁敢坏我的宴?!”
整座园子的藤蔓疯狂蠕动,朝两人缠来。晴雯拉起顾十七就跑,身后传来宾客们扭曲的笑声:“留下来……变成果子吧……”
两人一路狂奔,直到冲出蘅芜苑,身后的藤蔓才停止追逐。
顾十七瘫坐在地,发现自己的指尖仍残留着青紫色的纹路。
晴雯喘着气,低声道:“幸好我赶上了……那刘姥姥,根本不是人。”
“那是什么?”
“是‘果魅’。”晴雯神色凝重,“专骗人吃下它的果子,将活人化作藤蔓养分。”
顾十七后怕不已:“那规则……”
“规则是真的,但它的目的,就是让人在慌乱中犯规。”晴雯叹气,“下次再有这样的请柬,直接烧掉。”
夜风拂过,顾十七望着蘅芜苑的方向,隐约还能听见刘姥姥的笑声:
“下次……再来吃果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