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筠淡然地将视线移开,注意力落到大厅中央摆着的三角钢琴上,一个身着礼服的姑娘正在演奏。
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但却没有人为其驻足停留。
应筠甚至为此生出一点懊悔惋惜,初进门时,她被这低调奢华的装修摆设迷了眼,竟然也不曾注意到这其中最具有生机活力的光景。
小时候,她也看见过别人弹钢琴,是在学校礼堂里,女孩穿着漂亮的裙子,像一位优雅的公主。
应筠也曾趁着帮忙收拾布景的时候,悄悄去摸过一把钢琴光滑的琴盖,冰冷的触感让她感受到这个大家伙不菲的价值。
应筠一直认为,这样高雅的古典音乐是需要坐在礼堂里认真欣赏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大厅里不起眼的一角,又或是她躲避不礼貌打量时,偶然发现的惊喜。
为此,应筠又蓦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惶恐感。
她想,叶嘉淮的往日里的冷漠不近人情或许情有可原,她踏进来后发现,他所身处的,真的是个很容易让人漠然的世界。
可她不能沾染上这样的习惯。
应筠很清楚,她是这个世界的拜访者,不知何时就要回到本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去,如果那时她丧失了发现美好的眼睛,那生活将变得无比痛苦,人也会陷入迷途。
意识到这一点,应筠迷惘了几秒,忧心忡忡。
但她素来是个不惧面对困难的姑娘,在问题产生的同时,就已经开始思考解决办法。
很快,她找到一个还算不错的法子——在这片浮华中,专注于自己发现的美好。
应筠全身心都投入到平缓的琴音中,亲身实践,这是一种很好的,能找回内心安宁的方式。
叶嘉淮结束了寒暄,身侧的人却看着远处定了神,他循着她的视线望去,问:“喜欢弹琴?”
应筠听得太入神了,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她抖了一下。
叶嘉淮将她搂的更紧,轻声笑话她:“胆儿那么小,过年放鞭炮不怕?”
“我胆子不小,你突然讲话我才吓到的。”应筠收回视线,不满地撇撇嘴。
叶嘉淮带着她继续往里面走,又问了遍,“刚刚看那么认真,是不是很喜欢?”
应筠习惯性地摇摇头,说:“没有啊。”
叶嘉淮拢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跟教导主任训话似的,“真没有?”
应筠很怕痒,隔着衣服挠也不行。
她认怂了,在叶嘉淮面前好像注定撒不了谎,她伸出指尖比了个细微的距离,眼睛眯起来,说:“有一点点吧,就一点点。”
一般这类“一点点”,应筠都会自己埋藏在心里消化。
就像童年看见的那架钢琴,看过,摸过,就好了。
她知道如果她那时候提出来想学,阿公阿婆一定会想办法满足她。
老人家不会做出向女儿张口的事,又不舍得让外孙女比旁人差一点,就心甘情愿自己多吃点苦。
应筠很早就领悟到这一点,所以除了日常生活外,基本上不会和阿公阿婆提任何的要求。
长大了,她也想过要不要去学一学自己幼时的梦,但在存钱买车买房和追逐童年梦想之间,她没有任何犹豫地选择了现实。
应筠好奇地问了一嘴,“叶嘉淮你会弹吗?”
“不会。”
他回答得太快,像是早就设想好的答案。
应筠的回答也在他的设想内,小姑娘眉头一拧,狐疑地戳戳他的腰:“真的?”
“会一点儿吧。”叶嘉淮改口,模仿着她的语调,“就一点点。”
应筠被与他截然不符的叠词说法给逗笑了,佯装生气摆起脸,隔着大衣轻拧了一下他的手臂,“我就知道你骗我!还有不许学我说话!”
走两步,她的“气”也就消了,侧首仰脖去看了他几回,想象了一下他弹琴的模样,忍不住夸赞道:“那你好厉害,弹琴也会!”
应筠看向他的目光带着崇拜,在她眼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好像都很厉害。
叶嘉淮没想给她树立什么高大的形象,诚实地告诉她:“我妈喜欢,我爸逼着我学的,为了这个挨了不少揍。”
学钢琴起因是章寄雪想让自己过分好动,闲不下来的儿子儒雅一些,添些书生气。
叶群贤秉持着章寄雪有令,他就服从的道理,第二天,钢琴就到家了。
那一阵,正好他爷爷又给他做了个弹弓,叶嘉淮每天都热衷于在大院里带着兄弟几个闲逛打鸟,哪里能坐的住。
他和他爸嚷着吵了好几回,但钢琴呢,也那么跌跌撞撞地学了下来,能算是小有所成。
应筠眼睛瞪大,觉得不可置信,挨揍,吵架,她想象着缩小版叶嘉淮犟头犟脑的样子,抿起唇偷偷笑起来。
她为认识到一个截然不同的叶嘉淮而觉得欢喜,好像又靠近了他一点。
小姑娘在他身边温声软语地笑着,一声声,都往他心口里嵌似的,填补掉那些因为不满而斑驳的裂痕,那些冒头的火好似再也发不起来了。
叶嘉淮微微侧首,宠惯至极地说:“等一会儿回去了,我让人把钢琴搬过来,教你弹,好不好。”
她不过随口一提,就被人放在了心上,应筠知道,此刻心头的满足感不仅仅是因为满足了年少时的梦想,还因为他带来的珍重。
“嗯!”应筠忍不住抬头亲了一下他的下巴,“谢谢叶老师!”
多日不见的思念,压抑的情愫,终于因为这个吻而有了爆发的趋势。
他伸手扣住应筠的下巴,刚要低头,身后传来一道痞里痞气的打趣声:“哟,门口就亲上了啊,我这门进还是不进啊。”
应筠闻声立刻拍掉了他的手,想往他怀里钻,又觉得这个举动不太礼貌。
她硬着头皮,顶着一张红苹果似的脸站直身子,看了眼来人,轻声唤了句:“高先生好。”
老叶这宝贝这么不经逗呢,说一句,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高迹星被这姑娘正儿八经的样子给吓到了,忙摆手,“可担不起您这句高先生,年纪上算起来,叫声叔就行。”
高迹星恬不知耻地想给自己拔拔辈分,想压叶嘉淮一头。
应筠当了真,瞄了几回他的脸,这声叔怎么也叫不出口,面色为难。
叶嘉淮直接搂着她进了门,“别理这混子,他逗你玩儿呢,就叫他老高。”
这她也不好叫呀。
她还是叫高先生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