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傍晚,戏班众人在新购置的宅院里摆开宴席。班主喝得满面红光,举着酒杯摇摇晃晃走到柳言生面前:“柳公子,你这宅子买得真够气派!往后咱们戏班也算在江南扎下根了。”
柳言生含笑举杯,月光穿过琉璃盏,在他指间投下斑斓的光影。傅星沅在桌下轻踢他一脚,这厮竟用障眼法把清水变作了陈年花雕。
“班主客气。”柳言生指尖轻敲杯壁,发出清越的声响,“明日还请诸位去城南的茶园捧场,阿沅要唱全本《长生殿》。”
众人轰然叫好,谁都没注意到柳言生的影子比旁人淡了几分。唯有李峰缩在角落,死死盯着柳言生脚下那青砖地上映着的模糊的人影。
酒过三巡,傅星沅借故离席。柳言生随后跟出来,在回廊拐角将人抵在朱漆柱上。海棠花簌簌落下,有几瓣沾在傅星沅衣领间,被柳言生俯身叼走。
“别闹。”傅星沅偏头躲他,“你今日显形太久,魂体不稳。”
柳言生却变本加厉地咬开他领口盘扣,露出锁骨上一枚他昨夜情动时留下的淡红色印记 。
他满意地用指腹摩挲那处:“媳妇儿身上带着我的印记,那些人才不敢惦记。”
正说着,回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柳言生迅速直起身,在班主转过屏风的瞬间,身形已变得完全实体化。
班主醉眼朦胧地打量二人:“阿沅啊,明日唱完堂会,陈家老爷说要单独请你……”
话音未落,廊下的灯笼突然齐齐暗了一瞬。班主揉眼的功夫,柳言生已挡在傅星沅身前,面上带笑眼里却结着冰:“不巧,明日我们要去灵隐寺还愿。”
班主被那眼神刺得后背发凉,酒醒了大半。他讪讪告退时,隐约听见柳言生对傅星沅低语:“那陈家老爷我昨儿个见过他一次,他印堂发黑,怕是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
更深露重,傅星沅靠在拔步床边给柳言生梳发。桃木梳穿过乌黑的发丝,带起细碎的金光。
“逞强。”傅星沅捏他耳垂,“明明还不能整日显形。”
柳言生转身将人扑进锦被里,发丝垂落交织成网。他低头轻嗅傅星沅颈间的药香:“我闻到媳妇儿新调了香?”
“安魂的。”傅星沅指尖点上他心口,“省得某个小鬼半夜魂体出窍去吓人。”
柳言生低笑,忽然捉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膛。那里传来有力的跳动,与活人无异。他引着傅星沅的手往下探,经过紧绷的腹肌,停在腰际:“媳妇儿摸摸,这儿也凝实了……”
窗外忽然惊起一群夜鸦,扑棱棱飞过月轮。傅星沅反手甩了张符纸出去,鸦群顿时散作黑烟。他挑眉看柳言生:“你招惹的?”
柳言生满脸无辜:“这次真不是我。”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对了,白日里我去城南转悠,发现茶园后有个乱葬岗。明日唱戏时,媳妇儿记得在戏服里多缝两张辟邪符。”
傅星沅正要细问,唇却被堵住。柳言生的吻带着莲子的清甜,还有一丝血气的腥咸,原来这人方才竟然又偷喝了他的指尖血。
层层帐幔垂下,将两人身影笼在暖光里。
更漏滴到三更时,柳言生忽然睁眼。他轻轻抽出被枕麻的手臂,飘到窗前。月光下,他的身形又开始变得半透明,但比起从前已经凝实太多。
床榻上的傅星沅翻了个身,中衣领口滑开,露出锁骨下新鲜的咬痕。柳言生眼神一暗,魂体重新变得清晰。
他俯身在那痕迹上又补了一记,满意地听到一声梦呓般的轻哼。
“快成鬼王了……”他喃喃自语,指尖划过傅星沅的睡颜,“到时候给媳妇儿抢个王冠来戴戴。”
檐角铜铃轻响,惊落一地海棠。谁也没看见,柳言生映在窗纸上的影子,头上隐约多了个冠冕的轮廓。
晨曦微露,茶园里飘着淡淡的雾霭。傅星沅对镜描眉时,柳言生正往他戏服内衬缝符咒。金线穿梭间,隐约可见朱砂绘制的纹路。
“陈家老爷昨夜暴毙了。”柳言生突然开口,指尖轻轻抚平符纸的褶皱,“七窍流血,心口还有个手印。”
傅星沅手中眉笔一顿:“你去看过了?”
柳言生笑而不答,只将缝好的戏服抖开。日光透过窗纱,照见衣襟内里密密麻麻的符文,这还是用傅星沅的发丝混着金线绣成的。
班主在门外催促:“阿沅!上妆了!”
今日的茶园座无虚席。傅星沅扮上杨贵妃,金钗步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柳言生坐在头排,手里把玩着个白玉酒杯,杯中酒液映出台上的身影,竟比真人还要鲜活三分。
唱到“霓裳羽衣”时,茶园后墙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柳言生头也不回,反手将酒杯往后一泼,酒液瞬间在半空化作数道金线,钉住了个试图爬进来的黑影。
戏至高潮处,傅星沅水袖翻飞,袖中暗藏的符纸随风飘落。每张符纸触地的瞬间,都有一缕黑烟从观众席下窜出,又被柳言生悄然踩散。
“怪事。”拉二胡的老乐师嘀咕,“今儿弦音格外清亮。”
散戏后,陈家管事红着眼眶拦在后台:“傅老板,我家老爷生前最爱听您的戏,能否请您去灵前唱一段?”
傅星沅还未答话,柳言生已挡在前头:“内子今日乏了。”
他指尖轻叩腰间玉佩,发出清脆的声响,“陈老爷若在天有灵,自会入梦听戏。”
管事还要纠缠,忽见柳言生眼中闪过一丝红光,顿时吓得倒退三步。再定睛看时,眼前明明就是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哥,哪有什么异状?
回程的马车上,傅星沅拆下发间珠钗:“陈家怎么回事?”
柳言生把玩着他的发梢:“那老色鬼强占过茶园老板的女儿,姑娘投了井。”
说着忽然一笑,“不过现在,他该在阴司好好‘享福’了。”
傅星沅睨他一眼:“你插手了?”
“不过是指了条明路。”柳言生无辜地眨眼,手指却不安分地钻进傅星沅袖口,“那姑娘的怨魂在乱葬岗徘徊多年,我顺手送了她几张渡魂符。”
马车突然颠簸,傅星沅重心不稳跌进他怀里。柳言生趁机低头,将这个拥抱变成了缠绵的吻。唇分时,他忽然“咦”了一声:“媳妇儿,我好像尝到血味了?”
傅星沅抹了抹唇角:“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柳言生眸色转深,将他压倒在软垫上:“那我得好好检查检查……”
车帘被风吹起一角,露出交叠的身影。拉车的老马突然打了个响鼻,眼珠里映出个模糊的红衣鬼影,正俯身亲吻怀中人。可车夫回头时,却只看见傅老板独自小憩的模样。
晚间,宅院里的海棠树下摆开了酒席。柳言生凭空变出个锦盒:“给媳妇儿的。”
盒中是枚羊脂玉簪,簪头雕着并蒂莲。傅星沅刚拿起,就发现玉莲中心嵌着一粒红豆。
“我重新炼过了。”柳言生凑近帮他簪上,“如今是护身的法器。”
傅星沅忽然按住他手腕:“你指节怎么有伤?”
柳言生缩回手笑:“取心头血养玉时蹭的。”
见傅星沅沉了脸,他又赶紧补充,“就三滴!还没媳妇儿每月喂我的多……”
话未说完,唇就被堵住。这个吻带着罕见的急切,傅星沅甚至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时,柳言生的魂体突然爆发出耀眼的金光。
“你……”柳言生震惊地看着自己完全凝实的手掌。
傅星沅轻喘着抵住他额头:“恭喜你,重获新生。”
夜风拂过,海棠花落如雨。其中一朵正落在柳言生发间,瞬间化作了金箔。
他抱起傅星沅往屋里走时,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清晰的脚印——真正的,活人般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