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冲的指尖还残留着幽冥草的凉意,那株曾在血池里摇曳的奇草此刻已敛去荧光,叶片上的眼斑闭合,像陷入沉睡。他将最后一把泥土盖在杨烈的衣冠冢上,冢前插着半截断刀,是从崖底的碎石堆里捡的,刀身上的齿痕还清晰可见——那是杨烈用牙齿咬着刀战斗时留下的。
“风字门的残部在往‘落霞渡’跑。”一个脸上带疤的弟兄蹲在冢旁,往火堆里添了根枯枝,火星溅在他空荡荡的左袖上,那是被透骨钉废掉的手臂,“刚才在迷魂瘴里抓了个活口,说他们门主在渡头等着,要亲自来取‘噬心丹’。”他往火堆里扔了块石头,火苗突然窜高,映出他眼里的狠劲,“那老东西说,只要拿到丹,就让咱们唐门从世上除名。”
沈冲摸着胸口,那里的噬心丹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自从在崖底接纳了这颗丹,他的内力变得异常霸道,指尖时常渗出黑色的雾气,沾到的草木都会瞬间枯萎——这是丹噬的反噬,师父曾说过,练此功者最终都会被毒气侵蚀心智,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可他此刻的神智却异常清明,甚至能隐约听到百里外的动静,像是多了双能穿透一切的耳朵。
“落霞渡的‘水鬼’是风字门的人。”沈冲突然开口,声音比之前低沉了几分,“三年前负责给咱们唐门送药的船家老王,就是被他们沉在江里的,尸体到现在没捞上来。”他想起老王总爱往他手里塞糖,说“杀手也得尝尝甜的”,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一下。
带疤的弟兄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我就说那老东西怎么突然失踪,原来是风字门搞的鬼!”他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地图,摊在地上,“这是从活口身上搜的,落霞渡的码头下有座密室,标着‘主’字,应该是他们门主的藏身地。”地图上的江水被画成红色,渡口的位置插着面小小的黑旗,旗上画着只独眼,和阴老鬼的玉杖图案一模一样。
往落霞渡走的路上,沈冲总觉得有人跟着。他故意拐进一片芦苇荡,在里面绕了三个圈子,突然转身甩出三枚淬毒的竹签,却只打中一只停在芦苇上的白鹭,鸟尸落地的瞬间化作黑烟——是风字门的“影鸦术”,能将活物变成监视的傀儡。
“他们在试探我的实力。”沈冲看着黑烟消散的方向,“知道阴老鬼死了,却摸不清是谁杀的,这是在查探。”他突然按住带疤弟兄的肩膀,示意他别动,自己则贴着地面听声,“水下有动静,不止一个。”
芦苇荡外的江水突然翻涌,冒出十几个戴潜水盔的汉子,手里的三叉戟闪着寒光,头盔的玻璃罩后是双双冰冷的眼睛——是风字门的“水鬼营”,专门在水上截杀目标,据说能在水里憋气三个时辰,悄无声息地靠近船只。
带疤的弟兄刚要拔刀,就被沈冲按住:“别用刀,用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个陶罐,里面装着黑色的粉末,“这是‘腐水散’,遇水就炸,能让方圆十丈的江水变成酸水,连铁船都能蚀穿。”这是从断尘阁的密室里找到的,标签上写着“慎用”,显然威力极大。
水鬼营的人已经靠近,三叉戟的尖端刺破芦苇,离他们只有两丈远。沈冲突然将陶罐扔进水里,同时拽着带疤的弟兄往后退,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江水瞬间沸腾起来,冒出绿色的泡沫,潜水盔的玻璃罩在酸水中滋滋作响,很快就裂开了缝隙,里面传来凄厉的惨叫。
“走。”沈冲率先冲出芦苇荡,黑色的雾气在他周身若隐若现,刚才动用腐水散时,噬心丹的反噬突然加剧,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知道不能再用大威力的术法,否则不等见到风字门门主,自己就会先被丹毒吞噬。
落霞渡的码头空得诡异,往日里来来往往的商船不见踪影,只有一艘黑色的大船停在岸边,船帆上的独眼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码头上的青石板缝里嵌着些暗红色的东西,用刀刮开一看,是已经干涸的血迹,混着些细小的骨头渣——是人的指骨。
“这里刚杀过人。”带疤的弟兄声音发颤,“看血迹的新鲜度,不超过一个时辰。”他指着码头边的箩筐,里面装着些没来得及运走的货物,大多是药材和布匹,其中一个木箱上印着“唐门”的标记,锁已经被撬开,里面空空如也,“是咱们从山下采买的药材,被他们截了。”
沈冲的目光落在大船的船板上,那里有串湿漉漉的脚印,通向船舱。脚印很大,像是穿了双特制的靴子,鞋跟处有个小小的凹槽,与之前在断尘阁看到的脚印一模一样——是风字门的门主,这双鞋能在水上行走,是用某种特殊的兽皮做的。
“他在等我们。”沈冲握紧断刀,黑色的雾气顺着刀身蔓延,“密室不在码头下,在船上。”他突然想起活口说的“主字密室”,地图上的江水画成红色,或许不是指江水,而是指船身。
带疤的弟兄刚要往船上冲,就被沈冲拉住:“船上有‘锁魂阵’。”他指着船帆的阴影,那里的空气扭曲着,隐约能看到无数锁链的虚影,“和断魂崖的锁链一样,能困人的魂魄,一旦踏上去,就会被缠住。”
两人绕到船尾,发现有块木板是松动的。沈冲用刀撬开木板,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里面黑漆漆的,飘出股檀香混合着血腥的味道。他示意带疤的弟兄守在外面,自己则像条泥鳅似的钻了进去,落地时踩在块柔软的东西上,低头一看,是件绣着独眼图案的黑袍,衣料顺滑,不像是普通教徒穿的。
船舱里摆满了书架,上面放着些发黄的卷宗,其中一本的封面上写着《唐门秘史》,翻开一看,里面记载的竟是唐门历代掌门的死因,每个名字后面都画着个小小的毒瓶,标注着“丹噬反噬”。沈冲的手指停在“师父”的名字上,后面的标注是“陨星谷,被自己的刀所伤”,他突然想起师父死时,手里的刀确实插在自己胸口,当时以为是力竭失手,现在看来另有隐情。
书架后面有块石壁是松动的,推开后露出条向下的石阶,通向刚才猜测的密室。石阶上的灰尘很薄,显然经常有人走动,墙壁上挂着些火把,照亮了两旁的画像——都是风字门历代的门主,每个人的画像旁都刻着“灭唐”二字,最新的一幅还没画完,只画了个轮廓,戴着顶黑色的斗笠,遮住了脸。
密室的中央摆着张石桌,上面放着个青铜鼎,鼎里插着三炷香,香灰笔直,显然刚有人祭拜过。鼎旁的木盒里装着些竹简,沈冲拿起一卷展开,上面的字迹让他瞳孔骤缩:“唐门丹噬,实为风字门先祖所创,后被叛徒带走,才有了唐门。今需夺回噬心丹,重掌此术,方能一统异人界。”
原来风字门和唐门,本是同源。
身后突然传来鼓掌声,沈冲猛地转身,只见一个戴斗笠的人站在石阶口,黑袍上的独眼图案在火把的映照下泛着红光。“看来你都知道了。”那人的声音经过伪装,像有无数人在同时说话,“是不是很惊讶?你们引以为傲的丹噬,其实是我们风字门的东西。”
沈冲握紧断刀,黑色的雾气在周身翻滚:“就算是,现在也属于唐门。”他注意到对方的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右手的虎口处有个淡淡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
斗笠人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嘲讽:“属于?你们唐门的人用这术杀了多少自己人?丹噬反噬的痛苦,尝过的人最清楚吧?”他突然抬手,掌心出现一颗黑色的珠子,珠子里隐约有个影子在挣扎,“知道这是什么吗?是你师父的魂魄,他死前求我救他,说宁愿做个孤魂,也不想再承受丹噬的折磨。”
沈冲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黑色的雾气变得狂暴,几乎要挣脱他的控制:“你胡说!我师父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他的刀指向斗笠人,手却在发抖——师父死时的画面在脑海里闪回,当时师父确实说了句模糊的话,他以为是“照顾好师弟”,现在想来,更像是“救我”。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看。”斗笠人将黑珠扔向沈冲,珠子在空中炸开,化作一道虚影,正是沈冲的师父,正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对着斗笠人磕头:“求求你,让我解脱,这丹噬太疼了,我受不了了……”
“啊——!”沈冲发出一声怒吼,黑色的雾气瞬间将虚影吞噬,同时也波及了旁边的书架,卷宗被雾气点燃,发出熊熊大火。他的眼睛变成纯黑色,理智正在被丹噬的戾气吞噬,脑海里只剩下杀戮的念头。
斗笠人看着他失控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就是丹噬的真面目,能护心,也能噬心,只要有一丝动摇,就会变成怪物。”他缓缓抽出一把软剑,剑身在火把的映照下泛着幽蓝的光,“现在,让我来结束这一切吧。”
软剑刺向沈冲的胸口,却在接触到黑色雾气的瞬间被弹开。沈冲像一头失控的野兽,挥舞着断刀砍向斗笠人,刀风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将周围的火把全部震灭。密室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兵器碰撞的火花和沉重的喘息声。
带疤的弟兄在船外听到动静,想要冲进来,却被船身的锁链缠住——锁魂阵启动了,将整个大船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囚笼。他只能在外围焦急地大喊:“沈冲!挺住!我来帮你!”
黑暗中,沈冲的刀砍中了斗笠人的肩膀,对方闷哼一声,软剑却趁机划破了沈冲的手臂。黑色的血液溅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响声,竟将石砖腐蚀出一个个小洞。沈冲突然想起杨烈的话:“丹噬噬心,亦护心,唯守心者能驭之。”
他猛地咬住舌尖,剧痛让理智回笼了几分。黑色的雾气渐渐收敛,重新凝聚在刀身,只是这次不再狂暴,而是变得更加凝练。沈冲闭上眼睛,用那只“能穿透一切的耳朵”去听,捕捉到斗笠人呼吸的节奏,判断出他下一剑的方向。
当软剑再次刺来时,沈冲没有躲闪,而是侧身让过剑锋,同时将断刀刺向斗笠人的胸口。这一刀又快又准,正中心脏的位置,斗笠人发出一声闷响,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火把重新亮起,是沈冲点燃的。他看着倒在地上的斗笠人,伸手摘下他的斗笠,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右眼的位置是空的,只剩下一个黑洞——是个独眼龙,和之前遇到的小头目长得有几分相似。
“原来……风字门的门主,是个独眼龙。”沈冲的声音还有些沙哑,黑色的眼睛正在慢慢恢复原状。他在独眼龙的怀里摸出一块玉佩,和之前在信鸦嗉囊里找到的一模一样,只是这块更大,上面刻着“风”字,背面还有一行小字:“吾儿,为父必替你报仇。”
沈冲突然明白,阴老鬼玉杖上的独眼,不是图案,而是风字门门主的标志,因为他只有一只眼睛。而那个被他在断魂崖杀死的小头目,很可能是门主的儿子。
独眼龙还有最后一口气,他看着沈冲,嘴角突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你以为……杀了我就结束了?”他咳出一口血,“风字门……不止一个……门主……”说完这句话,他的头歪向一边,彻底没了气息。
沈冲的心里咯噔一下,刚要追问,就听到船外传来剧烈的爆炸声。他冲到甲板上,看到带疤的弟兄正和一群青衫汉子厮杀,而落霞渡的码头已经燃起大火,无数黑旗从四面八方涌来,像一片黑色的潮水。
原来独眼龙只是个幌子,真正的主力一直在码头待命,等他们两败俱伤时再动手。
沈冲握紧断刀,黑色的雾气再次在周身凝聚。他知道,这场仗远没有结束,风字门的阴谋比他想象的更深,而唐门的秘密,或许也不止他现在知道的这些。
带疤的弟兄被三个青衫汉子围攻,渐渐不支。沈冲大吼一声,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冲过去,断刀挥舞间,青衫汉子的尸体纷纷倒下。他扶起带疤的弟兄,看着越来越多的敌人,眼神变得坚定:“跟我冲出去,去找其他的守丹人。”
老仆竹牌上的“守丹人不止一个”,此刻在他脑海里异常清晰。或许,解开所有秘密的关键,就在那些还没露面的守丹人身上。
大火染红了落霞渡的天空,江水被映照成一片血色。沈冲带着带疤的弟兄,杀开一条血路,朝着远处的密林跑去。身后的喊杀声、爆炸声此起彼伏,风字门的黑旗在火光中猎猎作响,像一只巨大的独眼,注视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沈冲的胸口,噬心丹依旧在微微发烫,像是在提醒他,无论前路有多少秘密和危险,他都必须走下去,为了死去的弟兄,为了唐门,也为了弄清楚丹噬和自己的宿命。
密林深处,一只信鸦冲天而起,朝着远方飞去,翅膀上的黑色羽毛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诡异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