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宋湄,柳为宁站在自家小院门口,抬头看着杨树出神。
刚才和宋湄说了会儿话,柳为宁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前世。
王应常因为在章市混不下去,单位效益不好,王敏涛就想办法给弟弟挪到了南市。
据说那个地方有家里的亲戚,王应常对于大姐的安排向来是没意见,回家跟柳为宁知会了一声,就让她收拾东西跟自己走。
当时的柳为宁,因为在单位表现突出,已经作为重点培养的工农生,要保送进工业大学读书了。
身边的同事都劝她考虑清楚,南市山高路远,柳为宁跟着王应常走了,那就真的是举目无亲。
柳为宁晚上回到家,坐到饭桌前,垂着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不知道怎么跟父母开口。
她是家中幺女,从小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远嫁,等父母老了是要给他们养老送终的。
这也是柳为宁当时愿意跟王应常结婚的原因之一。
王应常是章市人,家里情况大家都了解,知根知底,相处起来没什么难度。
没想到才刚结婚几年,就要离开父母。
柳校长席间看出了小女儿心事重重,看着柳为宁咬紧嘴唇,眉头紧皱的模样,柳校长直觉不是好事。
“为宁,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爸妈说?”柳校长率先开口。
柳为宁手里的筷子一顿,抬眼看去,疼爱自己的父亲眼中,全是关切之色。
柳为宁心中愧疚感更重,只能实话实说,长痛不如短痛,“王应常要调到南市,让我跟他一块儿走。”
柳校长闻言愣住了,和刘爱玲交换了一个眼神。
柳为宁一向是家里主意最正的一个孩子,当初执意要嫁给王应常,他们就不看好。
现在还要跟着王家人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柳校长第一反应就是不同意,“你们已经决定了?不再考虑考虑?”
柳为宁看着父亲脸上神情变幻,不忍地点头,“大后天的火车票。”
“你的票也买了?”柳校长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抖。
柳为宁已经红了眼眶,但事已至此,逃避也是无用,她只能点头。
“胡闹!”柳校长一拍桌子,碗筷都跟着抖三抖,“这么大的事情,你和王应常都不回来跟我们商量商量吗?”
“王家人也是,王应常的工作解决了,你的呢?”
“你在单位干的好好的,眼看就要送到大学里去继续深造了,家里就要多一个大学生了。”
“为宁,你想过没有,这种名额可遇不可求,你不要,厂里多的是排队抢的人,你真的就这样轻易地拱手让人了?”
柳为宁当然知道,能够去读大学的机会千载难逢。
但王应常说,如果她不跟着去,明天就拿着户口本,跟他去街道办把婚离了。
而柳为宁此刻,刚刚发现自己的经期推迟了。
这意味着什么,柳为宁太清楚了。
难道要让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爸爸?
王应常这个冷心冷肺的样子,跟块石头一样,捂都捂不热,孩子根本就拴不住他。
如果生下来,两人还离婚了,王应常绝对不会要这个孩子的。
柳为宁深深地看着满脸担忧的父母,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出生在一个不健全的家庭环境里。
绝对不行。
柳为宁咬紧下唇,对柳校长说:“爸,我已经考虑清楚了。”
“我的工作可以到了南市以后慢慢找,只要我肯干,肯定有单位要我。”
“你和妈两个人就别担心了,只是以后不能随时随地回来看你们,但我会多寄一点钱回来的。”
柳校长大力地挥了挥手,“我不要,我有退休工资,养得起我们两个老的。不差你那一点!”
“为宁,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林场有你的父母,你的哥哥姐姐,你的同事朋友,你统统都不要了?”
“非要跟着那么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远走他乡?”
“要是将来受了委屈怎么办?他们王家人合起伙来欺负你怎么办?”
柳校长换了口气,只觉得脑子突突地疼,满眼的恨铁不成钢,“要是你们将来有了孩子,谁给你们带?王应常吗?还是王敏涛?他们王家人看起来像是会带孩子的人吗?”
“柳为宁,你一个人已经陷在这种糟糕的关系里,还要把你将来的孩子也拖进去吗?!”
“你回答我!柳为宁!”柳校长站起身,难得声色俱厉地冲自己最疼爱的幺女吼。
他怎么都没想到,一向乖巧懂事的小女儿,怎么就在结婚以后如此糊涂。
王应常实非良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尚且如此暗度陈仓,丝毫不考虑柳为宁的立场和处境。
将来天高皇帝远,他们家人还不是随意拿捏自己的小女儿吗?
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柳为宁的手背上,她满心的委屈,却不知道能给谁说。
她当然知道,王应常对自己并没有多少感情。
但既然结婚了,木已成舟,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下去。
……
前世的柳为宁就这样,亲手给自己掘了一座坟墓。
还蹲在里面,越玩越起劲。
她知道自己回不了头,执着地想在将来找到一点点证据,证明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
她生下了孩子,独自抚育她长大。
王应常甚至在柳为宁找到工作之后,再没有往家里交一分钱。
一直到要债的人上门,柳为宁才知道王应常曾经是多么的富有。
又欠了多少债。
人生走到最后,柳为宁站在自己挖的深坑里面,眼睁睁看着王应常面无表情地给自己填上最后一铲土,彻底埋葬了她五十多年悲惨的人生。
柳为宁闭了闭眼,只觉得有泪从脸颊滑落。
重生回来到现在,要不是遇到宋湄,自己已经很久都不会做噩梦,回忆起前世愚蠢又自负的那个柳为宁。
柳为宁拯救不了曾经的自己,那拯救得了现在情根深种的宋湄吗?
柳为宁不确定,只觉得身心俱疲。
“怎么不进去,在外面发什么呆?”
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柳为宁睁开眼,看着提着行李的骆宝时,像阵和煦的微风一样,停留在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