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船队运来的,有人手也有物资,寨子里开始大兴土木,女营也开始忙碌。
赤旗帮多了那么多的人,缝制新衣是少不了的,何灵第一时间叫来了众人,询问有多少会裁衣的。
出乎意料,这次不但大营里来的应了声,岛上的女子也有默默举起手的。
这显而易见的变化,让何灵振奋了起来。就跟公子说的一样,只要肯迈出脚步,肯定会有改变。
不过她也不能放松警惕,得时常告诫大家,被打骂、被折辱,并非是因为她们错了,而是那些孬种、混账只能欺负比自己更弱小的人。
若是跟他们站在了一边,羞辱那些受了伤,遭了罪的女子,只会让恶人志得意满,让更多无辜者蒙冤受难。
不能作恶,也不该成为“帮凶”!
当然,这些话不能说的太严苛,也不能让两边生出隔阂。
一同做工就成了个好法子,整日待在一起,迟早会熟悉起来。
公子说了,等她识得字多了,会写会算了,也可以教教女营里的人,读书是能让人明白事理的,哪怕有些东西开始不明白,将来也会懂。
把众人分了组,在空地里摆上桌案,支起晾衣杆,一群人又如以往那般忙碌了起来。
何灵也四处指点新人,教她们怎么按纸样子裁剪,缝衣时需要注意哪些细节。
“何姑娘,这边针线不够了,得再取些!”
听到叫喊,何灵干脆应了一声,转身去取东西。
女营里的小仓库设在她原来住的地方,这是公子要求的,她和林默必须搬出来,房屋改作他用。
何灵开始还犯倔不想搬,后来才发现,公子是真心为她俩着想,这才听了命令。
不过小库房里搁的都是金贵的东西,钥匙在她手里,自然也要她去取。
快步走了回去,还没到门前,何灵突然顿住了脚步,就见有一个人静静站在前面,不是阿红又是谁?
正出神的看着那间屋,听到了脚步声,阿红身形一颤,匆匆转了过来。看清楚来人,她这才如往常一样凉凉的笑了笑:“是何姑娘啊,怎么,又来取东西?啧啧,这样好的房子也做库房,还不如给别人住呢。”
何灵皱了皱眉:“你想住?”
阿红呵呵一笑:“只要何姑娘肯,我就敢住!”
这屋里死过人,是没人愿意住的,就连原先那个破屋也早早的拆了,准备改建其他屋舍。
这是挑衅吗?还是一如既往想让她生气?然而何灵却迟疑片刻,突然问道:“你……你是不是曾帮过她?”
她没说出那人是谁,阿红的脸色却突然变了,掉头就走。
何灵怔了怔,赶上前了一步。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猜对了,更没想到,阿红真对那女孩伸出过援手。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在她们来岛上前,女营封闭了好几日,如果没人照料,那个痴痴傻傻的姑娘是如何活下来的?
就连她所在的破屋也有些奇怪,她那样的容貌,怎么会关在个发了臭的破屋里呢?
若是有人故意把她藏在那边,不论是谁打胜了,恐怕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人吧?
所有人里,只有阿红知道那姑娘的来历,也只有她会因她的死勃然大怒。
可是这么个尖酸刻薄的人,为何会救个疯子?只是因为那小姑娘瞧着可怜吗?
然而这一刻,何灵并没有猜测理由,她只是叫道:“别再说卖身的事了!公子说过,人想变坏是很容易的,别给她们理由!”
阿红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只低低哼了声,也不知是答应了,还是惯例的嘲讽。
看着那快步离去的身影,何灵只觉心头一松,似乎有一块大石被挪开了。
在原地站了半晌,她才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屋里还是那么昏暗,何灵不由自主扭过头,望向那个角落。
可是今天,那里空荡荡的,再也看不到悬在半空的身影了。
她眨了眨眼,露出了笑容。
……
严远并没有在大营多留,跟李牛交代完,就直接返航。
等回到岛上,立刻去见了程曦。
“东家,二王村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当了。”严远把处置那群人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包括杀了几人,平分了多少钱财,没有半点隐瞒。
听他说完,程曦微微颔首:“办的不错,此行可有什么所得?”
讲道理可比杀人难多了,严远犹豫道:“申冤其实是激起民愤,只要杀了那些作威作福的家伙,民愤就会平息,会使得民心所向。
不过二王村只个小小渔村,杀几个村老就能解决,若是换到更大的地方,恐怕没这么简单。”
“那你呢,觉得那些作威作福的该杀吗?”程曦反问。
严远犹豫的时间更长了,许久才道:“杀不尽的。”
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证明他是真的想过了,所谓“作威作福”,其实就是“阶级”的表征,是权力的副产物。
一个渔村都能出现不同的阶级,放在整个国朝,又该有多少?而阶级是没法轻易消除的,甚至光是触碰,都会引来翻天覆地的大乱。
没有生产力的支持,单纯去搅乱生产关系,那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程曦不是搞政治出身的,在这上面没什么值得称道的经验,有些历史也不是简单复制就行的。
好在她现在的目标并非是搞革命,有了先后缓急,就有了施展的余地。
而能看出阶级矛盾,还能够想明白自己站的是哪一边,严远算是通过了考验。她并不害怕军人有思想,想要用一把刀,还要让他不反噬,最好的办法就是确定目标一致。
基于这种认知产生的服从,才是最稳固的。
这些林猛他们都做不到,严远却可以。
笑了笑,程曦道:“我也没想杀尽他们,只是你要明白,咱们依靠的并非是朝廷,而是那些哭喊着的人。若是朝廷不管,就需要别人管管了。”
这话说的有些嚣张,严远却着实松了口气。他也怕小姐太过怨恨,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这个船帮现在还太弱小了,只需调来一支水军就能彻底扫平。
若是冒进,恐怕骨头都没法留下。
程曦见他神情,笑道:“不必担心,大营那边如何了?”
“叠起了京观,似乎已经震慑了宵小,不过……”严远迟疑了一下,还是道,“不过李头目似乎不怎么看重二王村的事情,我怕他怠慢了,白白浪费了良机。”
听到这话,程曦笑了出来:“放心,李牛没有看起来那么莽撞,这点小心思,还是会耍的。”
因着下辖冒出了个赤旗帮,竟然领着沿海诸村违抗官府,拒缴盐税,曹县令这几个月简直焦头烂额,寝食难安。
原本想宰些大户冲抵赋税,谁料又没弄好,闹得下面沸沸扬扬,托找关系的,想法施压的,阳奉阴违的,当年那些在邱大将军面前乖的跟条狗似的大户们又开始闹腾起来,都快把他的头发给愁白了。
可是事到如今,她也没法停手了,升迁的门路眼瞅着就要打通,难不成要舍弃这好不容易谋来的机会吗?
谁料过正发愁局面没法收拾,情况就突然有了转机。
不知怎地,竟然有几家大户求上门来,说话也好听了,脸色也好看了,就连之前百般推诿的钱也愿意出了。
这可让曹县令大吃一惊,赶忙找来羊师爷,让他去打探打探,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没有辜负曹县令的重托,羊师爷很快就带着消息回来了:“东翁,罗陵岛的贼寇和赤旗帮打起来了!”
曹县令闻言大吃:“那女子说的竟是真的!你可知谁胜谁负?”
当初赤旗帮帮主的爱妾前来县衙时,就曾提过一句,说是赤旗帮嫌那群贼寇碍事,想要攻打罗陵岛。
他还以为这是吓唬人的大话,谁料这才多长时间,竟然真打起来了!
“听闻是赤旗帮胜了!还处置了一个跟贼寇有牵连的渔村,一口气把村长、族老都杀了个干净呢!”羊师爷赶忙答道。
这话听得曹县令遍体生寒:“难怪那些大户会突然登门,这是想靠本官撑腰啊!他们也不想想,本官哪有办法节制那群贼匪,就靠县里这几个衙役吗?这都开始屠村杀人了,将来要如何是好啊!”
发现自家老爷想岔了,羊师爷赶忙打断:“东翁,没有屠村啊。”
“啊?”曹县令一呆,“不是说杀了村长和族老吗?”
“是杀了人,但是没屠村,听说连东西都没抢,直接分给了村人,还选了个新村长呢。也是因此,才没人来府衙告状。”羊师爷耐心解释道。
“这,这难道是杀富济贫?”曹县令懵了,杀人他不觉得奇怪,劫掠也实属正常,但是只杀几个,还不抢东西就有点奇怪了,想想就觉得所图甚大啊。
若是打出“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之类的口号,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县里的大户,难怪那群人吓得够呛,会连夜跑来跟他做小服低。
可是这样一来,县城也不安全了啊,他到底要不要上报此事呢?
也是熟悉曹县令的性子,羊师爷耐心劝道:“东翁莫慌,虽说杀了些人,但明显是私怨,赤旗帮也没动别的村子嘛,应该还是有分寸的。
当初那位夫人也说了,想跟东翁交个朋友,说不定有赤旗帮在,咱们的事情还好办些呢。”
曹县令听到师爷这么说,呆了一呆,才反应了过来:“你是说,他们不会攻打府城?”
“若是打,去年就该动手了,哪会客客气气的送礼交涉?我瞧着赤旗帮是跟寻常贼匪大有不同,但是咱们知道,那群乡绅却不晓得。若是他们怕了,对东翁言听计从,反倒是好管了。外有赤旗帮平乱,内有士绅输钱,这岂不是大大的政绩?”羊师爷说的自己都兴奋了起来,不住的搓手。
还能这样搞啊?!曹县令都有些震惊了,然而转念想想,可不是这回事嘛!这几个月,县里都没有报贼寇来袭,说不准也是被赤旗帮打灭了。
只要不跟自己作对,有这么个船帮在侧,似乎也不是不行啊……
沉吟良久,曹县令才咳了一声:“若是如此,本官就安心了。如今三省大乱,朝廷正发兵平乱,哪有功夫操心咱们。能保一方安宁,也算是为朝廷分忧了。”
这话说的太冠冕堂皇,羊师爷牙都要被酸到了,赶忙咳了一声:“这事东翁自家知道就好,那些士绅还是要让他们紧张些为好,要不怎能显出东翁的威仪?”
曹县令一听就高兴起来,连连抚须:“这个本官自然晓得,若是没有本官居中调停,哪有他们的好日子?就是以后得小心瞧着李家那边的动静,别再把人得罪了,当好好安抚才是。”
这谁还不知道啊,羊师爷暗自腹诽,别说是那李家了,就是现在的王记粮铺,都能在县里横着走了。
不过别人死活他不关心,怎么让东主安稳度过难关才是关键,之前那个收盐税的法子没成,他可是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好不容有了转机,怎么能放过。
就是这赤旗帮未免也太托大了,要是能再来疏通疏通,跟县令老大人有点来往才好啊。
羊师爷暗自埋怨,王记粮铺的掌柜王财却并不知晓此事,他此刻也不在县城,而是到了赤旗帮的大营,成了李牛的座上宾。
“这次多亏王掌柜,消息才能传的这么快,帮主若是知道了,肯定高兴。”李牛笑呵呵对王财道。
帮主吩咐要把消息传递出去,李牛就干脆利落的选择了粮铺这位王掌柜。
这人也是经常跑去收粮的,又有临街的铺面,传些风言风语还不简单?果真不出所料,轻轻松松就完成了任务。
椅子只挨了个边,听到这话,王财赶忙欠身:“既然是帮里的事情,小的自然要尽心啊,头目何必客气!”
他还是第一次到赤旗帮的大营呢,还没进门就看到了一堆人头,可把他吓坏了。对于之前散播的消息,才真正深信不疑。
这怕不就是贼寇的脑袋吧?
看来赤旗帮是真占住了罗陵岛啊!若是如此,以后运粮可就没人敢抢了,他那铺子肯定也更安稳了。
李牛呵呵一笑:“这些都是小事,找王掌柜来,是有些要紧事想要商量。帮主说了,以后铺子里也要担起收粮的买卖,不能只让那些大户欺压良善,也要尽些心力,帮县里的百姓一把。”
这话让王财心中一凛,只卖粮还不够,还要收粮了?心中急转,王财缓缓道:“不知头目的意思是……”
“哪是我的意思,全是帮主交代。咱们光卖粮是不行的,还得多收粮,利薄一点没关系,但是不能让百姓被大户欺压。东宁毕竟是大营所在,也要让百姓得利才行嘛。”李牛说的义正辞严,心里却美滋滋的。
这可是他从帮主哪儿讨来的法子,想要对付万铨那狗东西,就要让他在生意上一直吃亏才行。
若是能挤兑的他没法收粮,也没法卖出高价,不也能出一口恶气?况且帮主是真说了,恩威要并用才行,不听话的要严惩,听话的也要好好安抚,将来他们才能安稳立足。
王财心中却已经是惊涛骇浪了。
这是要跟大户争粮啊!那些大粮商靠的就是低价买入,高价卖出。
如今他们提高收粮的价格,对方想要收粮就也要提价,可是赤旗帮的粮食是海运来的啊,成本肯定要比本地的粮食低廉许多,这样价格岂不是立在了不败之地?既能控制收粮价,也能控制卖粮价,这才是
真正的掌控了粮道,赤旗帮这位主人还真是好心思,好计量!
然而这一手带来的好处,却是王财没法抗拒的。
定了定神,他正色道:“小的就是个做掌柜的,帮主怎么吩咐,小的就怎么做。头目大可放心交给我就行!”
李牛要的就是这话,笑道:“王掌柜有这份心就好,帮主可是极看重这条粮道的,不能办砸了。”
王财连连点头,也陪着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