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阙因果
凌霄宝殿内,青玉案牍上堆积着三界奏章。玉皇大帝张兴东揉了揉眉心,案头鎏金香炉腾起的青烟袅袅缠绕着他玄色龙袍上的暗纹。暮色漫过三十六重天阙时,他终于搁下朱笔,倚着九龙蟠柱沉沉睡去。
梦境如墨色绸缎般展开,混沌中浮现金色佛偈,转瞬凝成一棵遮天蔽日的古苹果树。虬结的枝干上挂着累累果实,唯有一枚表皮溃烂的苹果泛着诡异的青黑色,腐烂处滋生出细密的菌丝,在夜风里轻轻摇晃。
“陛下可还记得我?”
清冷女声惊破寂静,烂苹果突然迸裂出璀璨金光。光华消散时,一位身披缁衣的女子立于树下。她青丝如瀑垂落,额间生着细小的佛纹,苍白面容上左眼蒙着素绢,右眼却流转着星辰般的光泽。她双手合十,腕间佛珠与衣袂一同在风中轻颤,露出半截布满暗紫色瘢痕的小臂。
张兴东猛地起身,梦中龙袍扫落满地苹果。记忆如潮水涌来——不知多少劫前,他尚是凡俗书生,在赶考途中误入古寺。寺中老和尚赠予他一枚烂苹果,言说“食此果者,可解三灾”。彼时他饥肠辘辘,咬下的第一口便尝到腐坏的酸涩,却在咽下果肉后看见漫天神佛虚影。待他再抬头,古寺与僧人皆化作飞灰,唯有那枚啃过的苹果核坠入泥土。
“贫僧谢佛,正是那枚烂苹果所化。”女子微微躬身,左眼的素绢下渗出点点血痕,“陛下当年食我肉身,如今因果轮回,该还这段缘了。”
张兴东皱眉后退,袖中玉笏泛起微光:“既是佛门因果,为何不以真身相见?”
“贫僧以半妖之身修佛,左眼窥见天机,右眼沾染魔障。”谢佛缓缓揭开素绢,露出空洞的眼眶,“当年陛下吞下的腐肉,实为贫僧渡劫的业障。您飞升天庭那日,贫僧的佛心便裂成两半,一半坠入无间炼狱,一半困在这因果轮回之中。”
殿外惊雷炸响,谢佛周身腾起幽蓝火焰。她脖颈浮现出锁链勒痕,声音带着刺骨寒意:“如今贫僧需取回被陛下吞食的业障,否则三界将永坠黑暗。”
张兴东捏动法诀,九龙柱轰然作响。可谢佛指尖轻点,缠绕在他腕间的佛珠突然收紧,化作千万条锁链将他困住。她残破的眼眶中涌出血泪,声音却愈发空灵:“陛下可知,您每裁决一场神魔之战,贫僧的佛心便碎裂一分?这因果,早该了结了。”
梦境突然扭曲,谢佛的身影与古寺老僧重叠。她举起带血的佛珠,每颗珠子上都刻着张兴东历世轮回的面容。当最后一颗珠子亮起,凌霄宝殿开始崩塌,无数冤魂从裂缝中涌出,嘶吼着“还我因果”。
“住口!”张兴东怒喝,周身迸发无量金光。他掌心浮现出当年啃剩的苹果核,那枚历经岁月的果核突然绽放出莲花,将谢佛笼罩其中。
“原来如此...”谢佛的声音渐渐柔和,锁链化作青烟消散,“贫僧执念太深,竟忘了当年自愿舍身渡您的初衷。”她的身影变得透明,左眼重新长出晶莹眼珠,“如今贫僧心结已解,只盼陛下记得——再完美的苹果,也藏着腐烂的可能。”
晨光刺破云层时,张兴东猛然惊醒。案头的香炉倾倒,香灰在青玉案上勾勒出半枚苹果的形状。他摩挲着腕间不知何时出现的佛珠,忽然想起谢佛消散前最后的话:“若有一日三界倾覆,请陛下嚼碎这佛珠,让因果重新开始。”
此后数月,天庭异象频生。南海鲛人暴动,幽冥鬼门关异动,连镇守天门的四大天王都出现了法力紊乱。张兴东在批阅奏章时,总能在字里行间看见若隐若现的苹果虚影。当他再次梦到谢佛时,女子已换上素白佛衣,站在开满曼陀罗的忘川河畔。
“陛下可看清因果了?”谢佛摘下一朵曼陀罗,花瓣化作万千蝴蝶,“当年您食下的不仅是烂苹果,更是众生的贪嗔痴慢疑。如今三界乱象,正是这些业障反噬的结果。”
张兴东望着翻涌的忘川水,水中倒映出他历世轮回的画面:或是暴虐的昏君,或是嗜血的将军,每一世都与那枚烂苹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握紧佛珠,突然明白了谢佛的深意——所谓因果,从来不是简单的偿还,而是要直面自己种下的恶因。
“贫僧愿助陛下消弭业障。”谢佛将曼陀罗花放在他掌心,“但需以陛下半缕仙魂为引,重新炼化当年的业障。”
凌霄宝殿内,张兴东召来诸天神佛,宣布要闭关清修。当他吞下曼陀罗花的瞬间,无数记忆碎片在脑海炸开:古寺老僧慈悲的眼神,烂苹果酸涩的滋味,谢佛空洞的眼眶...剧痛中,他将佛珠放入口中,齿间传来腐坏的气息,却也有一丝甘甜。
七日后,张兴东出关时,腕间佛珠已化作晶莹的玉髓。他望向人间,看见谢佛站在古寺遗址上,对他露出释然的微笑。一阵清风拂过,女子化作漫天花瓣,其中一片落在他掌心,浮现出一行金字:“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
从此,三界重归安宁。玉皇大帝张兴东在凌霄宝殿旁种下一棵苹果树,每当果实成熟,他都会挑选最完美的苹果供在案头,而将那些略有瑕疵的果子埋入泥土。他知道,唯有直面不完美,才能真正参透因果。
千年后的某个雨夜,一位盲眼女尼敲开了天庭大门。她捧着一篮烂苹果,对守门天将说要见玉帝。当她站在凌霄宝殿内,张兴东看见她空洞的眼眶里闪烁着星辰,腕间戴着与他一模一样的玉髓佛珠。
“陛下,这次换贫僧请您吃苹果了。”女尼掀开竹篮,腐烂的苹果上竟绽放着金色莲花。
雨声渐密,殿外的苹果树枝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永不停歇的因果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