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阳镇的地主,实在是颇为奇特!
周边村镇佃户自发造反之际,这里的地主便着手编练乡勇。听闻李勉要剿匪,他们即刻将乡勇送去。
如今,李勉战败,李佑必然夺取永阳镇。
只因这里乃是汴州城的南大门,李佑若以永阳镇为统治核心,便可西控永新县、北出安福县、南扼泰和县、向东直逼汴州城!
稍有头脑的地主,都清楚李佑会来永阳镇,然而只有少数人收拾家当逃离。大部分人都在家中坐等,也不知他们在期待什么。是等着被杀后土地被分,还是盼着李佑心怀仁慈?
“老爷,反贼下船了!”
“再探!”
萧万全浑身颤抖,在书房里坐立不安,深深的恐惧笼罩着他。
“老爷,有一股反贼,朝咱们村子来了!”
“什么?”
萧万全双腿发软,让家奴搀扶着自己出门,又传令将全家老小召集起来。
当李佑亲自带兵来到萧家时,眼前已跪了一地人。
李佑并未理会这些人,而是抬头望向“状元祠”。
这座祠堂甚是有趣,正门与侧门,修得仿若三道牌坊。牌匾众多,所写内容令人咋舌:状元、榜眼、翰林、会元、解元、会魁、经魁、大司马、大司寇、大中丞、学政……皆是萧家祖宗考取的荣耀,或是祖宗曾任的官职。
瞻仰了一阵状元祠,李佑终于笑着开口:“你们这是打算归附于我啊?”
萧万全跪地叩首,旋即跪直身子拱手道:“李先生心系万民、广施德政,更听闻先生占据府城后,约束部众秋毫无犯。此乃真正的义师,怎能称作贼寇?老朽虽愚钝,却也知晓人心向背,今日不过是投奔明主罢了。”
“哈哈哈哈哈!”
李佑被这老头儿逗乐了,问道:“你可知我如何施政?”
“略有所闻。”萧万全心中忐忑。
这老头儿尚存幻想,觉得李佑杀地主分田,只是前期聚拢人心之举。如今打败节度使,势力大增,多半会与本地士绅大族交好。李佑问道:“萧家的田,可愿献出?”
此言一出,萧万全顿感绝望,幻想破灭。
可他又无法离开此地,这里有萧氏宗祠、萧氏祖宅、状元祠,还有萧氏的大量土地。离开之后,萧氏还能算作萧氏吗?
但若是不配合反贼,萧氏恐有灭族之祸!
左思右想,萧万全磕头道:“萧氏愿献出族中田产,世世代代为李先生效命!”
“田产全部献出?”李佑追问。
“全部献出!”萧万全硬着头皮说道。
这倒让李佑有些犯难了,他反倒希望萧家奋起反抗。
“哈哈哈哈哈!”
李佑突然开怀大笑,亲手将萧万全扶起,安慰道:“老先生深明大义,我又怎会不近人情。这样吧,萧氏全族,十二岁以上丁口,不论男女老幼,每人皆可留二十亩地。”
每人仅留二十亩?
萧万全欲哭无泪,却硬生生挤出笑容拍马屁:“李先生真是仁义,老朽感激涕零。”
李佑又道:“萧氏必须分家析产,不算孩童,一户最多十口人。”
萧万全几近昏厥,恨不得咬死李佑。
一旦分家,人心便散,他的号召力也将荡然无存。
李佑问道:“老先生不同意吗?”
“愿意,老朽愿意!”萧万全连忙应道。
李佑继续说道:“萧氏家奴,必须全部释放。愿意分地的,我给他们分地。愿意继续留下的,全部改为佣工契约,今后切不可随意打骂佣工。”
萧万全已无话可说,若能分田,又有几个家奴愿意留下?
李佑笑道:“我手中缺人才,萧氏可推荐子弟出来做事。”
萧万全仿佛又有了生机,能做事就不怕没地。这反贼声势浩大,今后多半会被招安,萧氏子弟跟着招安便是。若反贼真能夺得天下,萧氏岂不成了从龙之功臣?
萧万全挺直腰板说:“我萧氏有举人一名,秀才七人,童生、学童不计其数,愿意追随先生左右!”
“可有进士在朝为官?”李佑问道。
萧万全回答说:“文风衰落,暂无进士为官,举人做官的尚有两个。”
难怪投诚如此干脆,原来是这两代没有进士。
只要是读书人,李佑全部收下。
不过这些读书人,不能都留在永阳镇。分地之时,必须将他们打散分到其他村镇,否则必将成为内部隐患。
就算在永阳镇有地的,也得收回土地,大不了在别处多分几亩作为补偿!
李佑对萧家的投诚极为满意,传令陈茂生:“茂生,萧氏此举可为表率,让宣教团告知其他地主。也跟百姓和士卒讲清楚,萧氏虽曾有劣迹,但已洗心革面……嗯,”李佑突然对萧万全说,“老先生,为平民愤,可否交出几个管家、管事?他们欺上瞒下,盘剥民众,实在罪该万死!”
萧万全已是怒不可遏,同时又恐惧到了极点,因为那些恶奴都是代主受过。
不死几个恶奴,死的便是他萧万全!
可把心腹家奴推出去顶罪,今后谁还会听他差遣?
完了,一切都完了!
萧万全猛地跪下:“恶奴该死,老朽也早想杀之而后快!”
“哈哈哈哈哈哈!”
李佑再次将萧万全扶起,指着状元祠说:“萧氏祖宅、宗祠和状元祠,均可留下。至于英魂殿,换一家不听话的地主便是!”
有萧家做表率,附近三分之二的地主,都主动献出土地。
他们心中自然打着如意算盘,从龙成功固然好,今后被招安也能接受。若是被招安,分出去的土地,日后可再通过各种手段夺回。反正此刻不能激怒反贼,否则族人都有性命之忧。
这些大地主的反应,大大出乎李佑的意料。
他在周边村镇杀了不少地主,但只要大兵压境,地主阶层并非如想象中那般顽固。非但不抵抗,反而主动献上田产,还提供了诸多读书人。
哈哈,真是有意思!
至于剩下三分之一死活不从的大地主,都是有族人在朝中担任要职的。
李佑自然不会手软,正好拿这些人开刀。
陈茂生的宣教团,很快扩充到两百人,借永阳镇及周边村落,一边做事一边训练宣教员。
目前李佑的地盘,西边挨着永新县(中间夹着苏皓),北边挨着安福县,南边挨着泰和县。东边以汴水为分界线,汴水以东属于官府辖地。
说实话,官府的地盘更为肥沃,李佑的地盘相对贫瘠,许多村镇都有大片山地。
但贫瘠的地盘,更利于巩固根基,培养官员和练兵,否则腐化速度会极快!
李佑的当务之急,并非盲目扩张地盘,否则他留在府城不走便是。
他得壮大宣教团体,培养基层官员!
一旦势力巩固,根本无需出兵,直接在官府地盘组建农会。农会带领佃户抗租抗息,反对地主,不用占领任何一座城池,便能将影响力延伸到周边三个县。
这个策略,并非打不过官兵,而是为了麻痹朝廷。
只要县城、州城、府城不丢,地方官会帮着李佑欺瞒中央,说不定实际控制整个汴州城后,僖宗皇帝都还不知李佑已然坐大。
至于官府收不上赋税?
唉,肯定又是遭遇大灾了,反正河南每年皆是如此,无非上缴中央的税收更少罢了。
就在李佑巩固地盘之时,向南流窜的农民军,已然占据半个泰和县。
北边被李勉俘虏的上万流寇,本准备放回家安排耕种,如今又闹起来了。一部分在安福县裹挟流窜,一部分自发回到汴州城,请求李佑给他们分配土地。
李佑因基层官员和宣教人员不足,否则南北两县可轻易拿下。甚至,泰和县、安福县的官员,会帮着李佑巩固地盘——不攻打县城的“坐寇”李佑,远比那些流贼可爱得多!
世事就是这般荒诞,官府居然倾向李佑……
广明元年,冬。
朝廷调集诸路官兵全力围剿西北黄巢所率叛军。黄巢义军趁着黄河结冰,瞅准官兵合围的破绽,如猛虎突围一般,接连冲破十路官兵的围堵大败官军,东破洛阳。
义军士气大振,一路势如破竹,相继南下攻陷渑池、卢氏、伊阳等地,就此如潮水般涌入淮南地界。
淮南节度使闻风而动,迅速集结重兵进行堵截。然而,黄巢义军灵活多变,见正面难以突破,便果断转而南下。
一路上,义军所过之处皆遭劫掠,淮南道内的寿州、庐州、舒州、和州等地百姓苦不堪言,惨遭兵祸。原本繁华的城镇变得满目疮痍,农田荒废,商贾流离失所,哭声遍野。
面对官兵的围追堵截,已然合流壮大的黄巢义军,采取化整为零的策略,突然分散成好几股。
这些分散的义军,不仅在河南境内四处流窜,搅得天下各地不得安宁,五路叛军,更是如脱缰野马,转而攻入了湖广之地,将战火蔓延至更广阔的区域。
一时间,局势彻底失控!陕西、山西、四川、河南、湖广等地,处处可见叛军的身影。甚至就连京兆府周边,都出现了小股农民军四处流窜的情况。
整个大唐帝国,仿佛陷入了一片混乱的火海之中。
局势失控了!陕西、山西、河北、河南、淮南,到处都有叛军的身影。甚至就连长安府周边,也有小股农民军流窜,朝廷哪还顾得上河南这边?
被李佑“请”来的李邦华、欧阳蒸,以粗茶淡饭供养着,李佑也不与他们见面,只让两人跟随宣教团观察施政。
与此同时,李佑攻占汴州府城,节度使兵败自杀的消息,迅速在整个河南传开。
“李佑”的威名无人不知,被传为杀人不眨眼的巨寇。
这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原本在农村暗自发展的秘密教派,趁机提前聚众起事,颍上县和南丰县同时爆发教民起义。
而在鄱阳湖一带,都昌县起义也提前爆发,并与鄱阳湖水匪勾结在一起。若下一任河南节度使,也是个知兵能臣,根本无暇来征讨李佑。
官府必须先剿灭都昌反贼,那里实在太过重要,无论从政治、军事,还是经济角度考量,都得先平定都昌反贼!
大唐天下,已然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