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山正被围着打趣,忙着应付“你家妹子是不是从小练武”“在哪学的这手”之类的问题。
他脸上带着笑,心里却翻江倒海,目光不经意地再次投向方红玉。
就在那一瞥间,他看到了让他心跳几乎漏跳一拍的景象。
方红玉正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嘴角……竟然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细微、极其短暂的弧度。
她在笑!
尽管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般脆弱,一闪即逝。
但陈青山确信自己看到了!
陈青山的心头瞬间被巨大的欣慰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填满。
他不再理会旁人的打趣,挤到方红玉身边。
“大眼儿,咱们再去别处看看?”
方红玉轻轻点了点头。
陈青山重新推起自行车,带着她离开了那个射箭摊。
两人走向更僻静、靠近镇子边缘的一片空地。
这里只有几棵落了叶的老槐树,积雪覆盖着枯草,远处的庙会喧嚣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不清。
陈青山把车支好,正要开口问她想不想吃点什么,却听见一个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陈青山浑身一震!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方红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你说话了?”
陈青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大眼儿,你问我……为啥对你好?”
方红玉看着他激动的样子,下意识又想低头。
但这次,她忍住了,只是微微偏开视线。
“嗯……”她发出一个微弱的鼻音。
陈青山回过神来,心里的喜悦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连忙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语气无比认真:“因为你在我家里啊!家里人,当然要对你好啊!这还用问吗?”
他看着方红玉还残留着一丝糖渍的嘴角,想起刚才那昙花一现的浅笑。
“我知道很肯定受了不少苦,但人生本就不应该只有哭。”
这句话,仿佛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方红玉拼命压抑了许久的闸门。
陈青山话音未落,就看到方红玉的眼圈瞬间红了。
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征兆地,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那不是嚎啕大哭,是无声的、汹涌的、压抑到极致的悲伤和委屈的决堤。
陈青山慌了神,连忙上前:“别哭别哭……哭什么……”
他下意识地想拍拍她的背,手伸到一半,却忽然僵在半空。
“哭吧,”
他的声音低沉地响在她头顶,轻轻环住她单薄的肩膀,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随便哭吧。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你是我的家人,在这儿没人约束你。”
这话像一道惊雷劈进方红玉的意识。
她猛地一颤。
压抑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
哭了许久,方红玉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
她靠在陈青山怀里,像抓住了浮木,指尖还微微揪着他的衣服。
陈青山见她情绪稍稳,才轻声开口:“大眼儿,跟我说说吧,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方红玉抬起泪眼,看着陈青山近在咫尺的脸,那上面没有丝毫嫌弃,只有真切的关切。
她吸了吸鼻子,断断续续地开口。
“我……我叫方红玉……呜……我知道……刘叔……告诉你了……”
“我爹……我爹他……他读过书……会写字……会……会打枪……会……会做很多事……他……他是个好人……顶好顶好的人……”
“他帮过……帮过好多人……修房子……看病……教认字……”
“可是……可是灾来了……没吃的……树皮……草根……都没了……”
“我娘……我娘饿死了……爹……爹把最后一点……观音土……给我……他也……他也……”方红玉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瘦小的身体摇摇欲坠。
“爹死了……那些人……那些他帮过的人……还有……还有亲戚……他们……他们像狼一样……”
“抢光了家里……最后一点……粮种……”
“他们……他们还想……把我……卖给……卖给一个……快死的老头……冲喜……”
“说……说我能换……半袋……玉米面……”
“我……我跑了……躲进山里……吃……吃虫子……吃……吃老鼠……”
“后来……后来……扒火车……像……像野狗一样……”
她泣不成声,整个人都哭得脱了力,身体软软地往下滑。
陈青山再也顾不得什么避嫌,紧紧扶住了她几乎要瘫倒在地的身体。
听着她断断续续、字字泣血的诉说,陈青山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怒火和心疼像岩浆般在胸中翻涌!他之前只想到她可能遭受过苦难,却没想到竟是如此黑暗、如此惨绝人寰!
被至亲背叛,被恩人出卖,像牲口一样被贩卖,在死亡线上挣扎……这哪里是一个孩子该承受的?!
他紧紧抱着怀中这个哭得浑身发抖的女孩,用力地、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
“别怕……别怕了……都过去了……过去了!”
“这里就是你的家!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
“有我陈青山在一天,就没人能再欺负你!”
“爹、娘、姐姐、小满……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以后……我就是你亲哥!你就是我亲妹妹!”
“这里没人卖你!没人打你!没人饿着你!”
“咱有吃的!有穿的!有热炕头!”
“你安心待着!把这里当你自己的家!听见没?”